爱上不该爱的人(长篇小说大接龙,诗歌散文组)_第十四章(作者:杨章池)_都市·言情_文狐网

爱上不该爱的人(长篇小说大接龙,诗歌散文组)

第十四章(作者:杨章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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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下雨了。今年春天的雨多且急,还总伴着雷电。春雷阵阵是吉祥和希望的象征吧,可今晚我呆在这个闷罐子一般的别墅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悠悠地,像一些螃蟹在蒸锅底下爬着,发出咝咝的声响。
  门铃响了,这家伙,还真准时。
  “一个人还是两……”我的话生生地憋了回去,来的不是鲜军和丁东丽,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冒昧打扰了,文老师。”深沉浑厚的男低音从这个西服笔挺的人胸腔里发出来,带着共鸣。他身材高大,双鬓斑白,是那种优雅的绅士。
  “也许您听说过我,我叫沙克。”
  真是一声惊雷,沙克——这个无头绪的事件中的一个关键人物,自动跳到我的面前了?
  我赶紧将雨伞和他脱下的外套挂在门厅的衣帽间里,张罗着招呼客人坐下。
  “您是怎么知道我,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为沙克倒上一杯Cubita后,我迫不急待地发问。
  “文老师是知名作家,自然关注啦。”他双手递过一张名片:“沙克——辉煌集团总裁”。是那种黑底金字,透着低调的奢华。
   
  在我扫视名片的时候,我用余光瞄到,沙克也在审慎地看着我,那双酷似马兰·白兰度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讥诮的神情,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傲慢,似乎他才是这座别墅的主人。这让我有些不舒服。
  似乎丝毫没看出我的抵触,沙克靠在沙发靠背上,舒舒服服地抿了一口Cubita,眉头慰贴地舒展开来。他当然识货,这种琥爵咖啡是公认全球最柔和的咖啡,人称咖啡中“优雅的公主”。一般咖啡的口感如重金属音乐的强烈,唯独Cubita的口感细致平衡得像乡村小调的柔和。
  沙克环视一下四周:“文老师的别墅布置得不错,清新雅致又不失大气,到底是大作家。哦,《非诚勿扰》,我喜欢。”
  客厅58寸的大屏上,热热闹闹地跑出一群姑娘来,每人占了一个台子,一个个笑得跟花儿似的。
  沙克也爱看这种节目?莫非他想当“傻子”?我想起网上黑这节目的一个段子:“两个秃子,领着24个婊子,捉弄5个傻子。”真让人笑尿。当然,如今乐秃走了,来了个老打瞌睡的宁财神。
  “孟非真不错,机智,稳重,总是牢牢掌控全场。”沙克一副铁杆粉丝的模样。
  是不错,我也喜欢孟非,但已经开始有审美疲劳了。这几期他让嘉宾表演节目时老是称“发福利”,老是动员“心动女生”发表一下“获奖感言”,自嘲时用“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这样歌词改装的俏皮话也重复了不止一次。是不是说明这个与丛倩同龄的男人正在走下坡路呢?
  这时出场的山东大妞,号称是她们村里的村花,嘴皮子比说快书的还要利索。
  “我猜这丫头不是来相亲的,绝对是个演员,您信不信?”沙克兴致很高。
  “不会吧,演员来这舞台有啥用?”
  他拿起手机,拨了两下,那边很清晰地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中音:“沙哥,我正在彩排,呆会打给你。”
  汗!看来他和孟非不仅认识,还相当熟悉,幸好我刚才没讲出那些“非礼”的话。
   
  沙克把身子往前倾了一倾,缓缓地说:“我知道,您对于我有很多疑问。文老师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有些事情您可能通过推理猜到了一些。但有一些,绝对是您想象不出的。好在,我也有些问题想问您。我们来做个游戏好不好?”说到这里,他突然加快语气:“让我们说说,对对方了解多少。说对了,可以向对方提出一个问题。”
  好啊!我心中雀跃。我还不清楚他的真实来意,但肯定跟丛倩有关。我们会交换情报吗?我猜他不会放下身段来主动向我“汇报”,而需要我一步一步采访式的探询。再者,从他为我扣上的帽子看,他是个天分甚高的人,如果我资质过于鲁钝,跟他不是一个级别的对弈者,他极有可能失去兴趣和耐心,一走了之。这又激起了我的斗志。但对于这样一个很难对付的家伙,我的胜算有几何?
  我皱着眉,装作很不解的样子,“这个?”
  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先来好了。文老师山东人吧,您老家盛产苹果。您原先是先锋作家,近年来写家庭纠纷的作品很多,每件作品都改编成影视剧了。《一路欢歌》、《在阳光下撒野》、《铁打的营盘》、《风满山谷》,我最喜欢的是您的《文氏庄园》。”
  我心里一动,我这些资料这个从百度百科上都可以查到的,而且这些年出了点小名,没什么大不了。关键是一个圈外人,一个做企业的能关注这么多,也算难得了。特别是他提到《文氏庄园》,的确是我的心血之作。在主人公少奶奶文振娥身上,我倾注了太多情感。
  “我的问题,您手上的佛珠从哪儿得来的?”他开门见山了。
  “一位叫丛倩的女士掉在这里的。”我捻着光滑的珠子,立刻感受着他急促的呼吸。
  “丛倩现在在哪里?”
   
  “到我了。”我不理会他的提问,开始“答题”:“作为上世纪90年代海城市十大名营企业家之首,沙总真是辉煌啊。想当年,辉煌药业只差一步就在美国上市了,业内景仰,市四大家班子哪个不竖大拇指!”
  沙克摆摆手:“惭愧啊,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我是潦倒之人了!”
  “我的问题很简单,但相信我,这不是单纯的八卦:您和丛倩是什么关系?”
  “我有准备。”沙克从公文包中掏出一张陈旧的报纸递给我。是一张1994年的《神州青年报》。二版,一副醒目的照片:上千朵鲜花摆放成一个巨大的心型。一位意气风发男子正单膝下跪,将一束开鲜艳的红玫瑰伸向一位白衣少女。
  哦,那一回,她正式接受了沙克的爱情。
  “又轮到我了。让我想想,您自搬来这里三个月内只出门六次,最长时间一次出去了一周才回来,只有三位客人进入过你的别墅。您喜欢在卫生间里唱歌。对不对?”
  这家伙,干什么啊!我顿时有一种被偷窥的恼怒。莫非,他无时无刻不在监视我?我对着黄碟打飞机的情景也被记录在案?我反唇相讥:“看来,沙总的业务都拓展到中情局啦!”
  “别生气,我无意冒犯。”沙克平静地坐着,显得无辜,“我要继续问刚才那个问题,丛倩在哪里?”
   
  “我的确不知道,我也在找她。连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您眼里,怎么会找不到她呢?”当然,我不会说出曾在丁冬丽的梅园茶楼撞见丛倩的事情。
  “算我回答过啦。”我接着说,“我对沙克先生的身世比较有兴趣,”我盯着他,缓缓开口:“沙克先生本应姓邢吧……当年的汪涛的生死之交,邢曙光……”他脸色依旧平静,但眉毛猛地一跳。
  “就是令尊!”我斩钉截铁地说。
  沙克苦笑一声:“这你倒清楚!我想要的,你又什么都不知道!”我注意到,我们已经不再相互使用“您”的尊称了。
  我当然知道,“同济学潮”领导者邢曙光,与代号“春风”严高飞、富家子杜瑞都对汪涵情有独钟,这里面的故事不必赘述,但文革期间他作为fan革命被判处死刑。说起来也很简单,4年前,鲜军请我为监狱整理狱志,我无意中翻出来了一些解密档案,照片,生平,历历在目。至于沙克是邢曙光之子,我是猜的。档案中记载,邢曙光有一子名邢桑可。邢曙光,沙克,两人眉宇之间那不驯之气多么想像!
  趁热打铁吧。我探究这些掌故,不就是为了解开佛珠之迷、丛倩之迷吗?我单刀直入:“据我所知,丛倩一直与美术大师陈凯情意相投,怎么后来到了辉煌药业,又传出与您的……?”说到这里,我顿了顿,寻思用一个适当的词语来表达下面的意思。
   
  “美术大师?情意相投?他也配!”沙克一下子站起来,“少数人吹捧他什么天才,其实只是些时代的泡沫而已!附庸风雅,欺世盗名,这种人,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美术史上他有地位吗?他本有家室,背地里却引诱丛倩,这就是你们的‘大师’!”他有些歇斯底里,原本修剪整齐的长发沿汗涔涔的脸庞耷下一绺。
  “而我呢?我是单身,我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她。我们的爱,不仅滋润了生活,也助长了事业。丛倩对辉煌的贡献,绝不低于任何其他一位副总。”
   “可是你不仅要一个女人替你背黑锅,在感情上也背叛了她!”我简直抑制不住内心的反感和愤懑了,“严晓涵的事,还用我来说吗?”
   “这件事,的确对丛倩伤害很大……”他无力地垂下头,“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不肯见我的原因。但是,这能怪我吗?”
   
  谁能想到严晓涵会那样疯狂?那晚,她找到沙克。因为她声称要跟他谈一谈关于陈凯和丛倩的事情,沙克没有拒绝。在天街酒吧包间,她趁他不备,在咖啡中下了药……当他衣衫不整地醒来时,她已经离开。两天后,她把“亲热照”分别摔到陈凯和丛倩面前。她跟丛倩说:现在我们互不相欠了,我的男人是你的男人,你的男人也是我的男人!”她跟陈凯说:“好,你不是爱玩儿吗?现在你老婆也跟别人玩了,还是跟你现在的情敌,你的两个女人都是他的了!”
  我默默无语。难道,陈凯后来就是为这件事情服毒自杀的?心爱的女人离他而去,结发妻子又亲手给他戴上“绿帽子”,自是不能承受的生活之重。
  “晓涵还在精神病院吗?”良久,我才问出一句。
  “不知道。”他叹息。
  “那么你知道晓涵的父亲是谁吗?”
  “谁?”
  “严高飞,原中共地下党员,汪涵的直接上司‘春风’。造化弄人啊,令尊当年苦恋汪涵女士,您又和严高飞的女儿、汪涵的儿子发生这些爱恨情仇!”
  长久的沉默之后,沙克抬起头来,“当然,用你们的眼光来看,我是个罪人。但岂止我?令尊文武先生,难道不曾对小倩有过非份之想、难言之举?”他挑衅地乜着我。
  一股热血涌上头顶,父亲!他大陈凯近8岁,就是说,大了丛倩30多岁啊!怎么可能?但为什么他当时执意要购买陈凯杰作《爱和美》?为什么他讲这些的时候时而颠狂矛盾,时而伤感落泪?他为什么假装记不起丛倩?提到陈、汪往事的时候,他的种种失态说明什么?
  “你胡说,我父母感情一直很好,根本不可能是那样的!”可我自己都感到,这些辩解根本没有多少底气。
   
  空气僵住了。我把目光投向电视。这回是“元芳”扮演的地下党和 “狄仁杰”在演对手戏,他的老主子这回是扮演了一个心狠手辣的特务,两人互相追赶,一会儿拳脚,一会儿枪战,一会儿飞刀,就是伤不了人。一会儿这个一个跟头翻到浴盆里打滚,一会儿飞到公交车上吊秋千,打一阵还停下来,用文艺腔说会儿话剧。打来打去就打了一集。
  “这种片子您不会喜欢看吧。”沙克突然换了一种懒洋洋的语气。
  “太傻了,这么多枪,怎么楞就把人打不死呢?什么编剧啊!”我愤愤然。
  “其实势均力敌的对手,死一个就很不好玩了。”他摆弄着自己手中那只笨重的金表,若有所思地说。
  我承认,看着他阴森的眼神,一瞬间我吓着了。作家都是些胆小鬼,你别看在作品里面他写了那么多英雄。史蒂芬·金,那么多恐怖经典的原创者,生活中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点响动都会把他吓得半死。但这阻止不了他的近4亿册的图书销量和世界恐怖小说之王的地位。有段时间我多么迷他的作品啊。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熟悉的德彪西《月光曲》钢琴乐响起,沙克拿起手机看了看,皱着眉揿断。“我是说……”手机又响了,他再次按掉。
  手机不依不饶地响起,沙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接通后劈头盖脸吼道:“我有重要事情在谈?!有什么话明天再……什么?”
  他腾地站起来,西服下摆把那只还剩一半咖啡的杯子碰翻在地毯上:“你再说一遍!道可进去了?二叔也……”他警觉地扫了我一眼,“好的,我知道了。”
  “真对不起,本来准备和您长聊的,可是现在我得走了。”沙克苦笑着和我握手:“过段时间也许我会来找您。”
说着,他匆匆批上。
       轿车发出一阵急促低吼,如猛兽出林。一道雪亮的车灯劈开雨雾,洒向前方。
   
  自鸣钟 “当当”地报时,原来是午夜里12点了。屋子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我再次陷入沉思。
  这些天的情况,真好像一场梦。一个陌生女人停电之夜来突然来访,然后引出这么多的故事。地下党员严高飞(春风)、汪涵(兰若)、陈景、陈景的妹妹陈惠,学生运动领袖汪涛、邢曙光,富家子林瑞,邢曙光之子沙克,严高飞之女严晓宇、严晓涵……至于汪涵,至少有三种说法,邢师傅所说D18墓下“村里的小寡妇”汪涵,“招商局官员”汪涵,“商人”汪涵,她们是同一个人吗?沙克说的二叔是谁?都是疑问。还有,辉煌生物制药,陈凯服毒自尽,这其中有关联吗?我在脑中极力驱散这种想法。
  这一切,就算和父亲有点关联,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丛倩为什么会找到我,丢下一串莫名其妙的佛珠?
  可想来想去,我只明白了这些天以来自己一直纠缠于这些事的真正原因:我,爱上丛倩了。
  是的,在我不自觉的时候,我一遍遍地回忆她的面容和身姿。没错,她是我根深蒂固的审美版图中心的那类独特女人,怎么形容呢,借用《影梅庵忆语》中记陈圆圆的句子再恰当不过了:“其人淡而韵,盈盈冉冉,真如孤鸾之在烟雾”,我所知道的明星中,只有李小冉和俞飞鸿有几分那种神韵。其实不是真正有多美,而是那种韵致,那种轻柔,如一声叹息。
  这可真够狗血的,刚刚到访又匆匆离开的沙克、死去的画家陈凯,也许还有父亲,现在,加上我。
   
  电话响了,一个哭泣的女声:“文豪吗?我是余小楠。家里房门盗了,打鲜军电话那么多遍他都不接,他是在你那儿吗?”这蠢东西,莫非正搂着丁冬丽睡觉?我说他没在我这儿,你别急,我马上想办法找他。
  正翻号码的时候,嘀嘀嘀地来了一条短信:“哥,我和克莱尔90分钟后下飞机,你到天河机场来接我。”天,这个时候,妹妹和外甥女回来捣什么乱嘛……
  门铃又在响,鲜军!我怒吼着打开门,而门外是一位陌生的老妇人。
  她严峻地盯着我,像要把我洞穿:“你是文豪吧?”
  “是我……您是?”我无端地觉得心虚。
  一道炸雷响起,那老妇人瘦削的脸在闪电中遽然放大,像一个苍白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