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馨的父母去学校找了李老师, 李老师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调换了馨的座位。又于当天探访了明的父母。

       明和馨谈恋爱的消息就不径而走, 闹得人尽皆知, 满校风雨。

       同学们在背后指指点点, 就连外班的学生也会用别样的眼光窥探着他们。明是男孩子, 虽说自尊心受损, 但还是有一帮朋友相约着打球, 跑步, 在运动和玩乐中, 能够暂时的忘记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只是与馨相遇, 眼神对视时, 看到馨眼中的那抹痛楚, 明的心, 总是一紧, 有些疼的感觉。他们基本相对无言, 不再讲话, 因为在他们的四周, 有无数双的眼睛在看着他们。明和馨总是默默地注视, 然后匆匆地分开。

       馨觉得颜面尽失, 原本活泼开朗的性格从此丢了欢笑, 低着头来, 低着头走, 不与任何人来往。孤独的行走在校园里。

       自此事件以后, 馨的父亲更加看紧了馨。最初的一段时间, 还不定时的跟踪了馨几回。也没有发现任何状况。事实是明和馨也确实被吓着了, 最初的两个星期明没有敢再去等馨一起上学, 下午下课后, 也都各自回家。后来明有意与馨再次相约, 但馨却摇摇头, 拒绝了明。

       相安无事的过了一些日子。

       每天回家后。馨就坐在书桌前, 看书,复习，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心事, 游离在书本的字里行间, 幻化出明的后脑勺, 晃来晃去的, 扰乱了馨的心思。有时, 馨会望着窗外的天空, 发呆, 思绪定格在某一瞬间, 又似乎随着天空的云朵飘向很遥远的地方。在那个地方, 没有考试, 更没有可恨的高考, 没有老师轻蔑的目光, 也没有同学们异样和嘲笑的注视。

       那段日子里, 馨渴望父亲的调动手续能够很快的批下来, 自己就可以转学到一个新学校。在那里，没有人认识自己, 知道自己和明的故事。那将是一个全新的环境, 全新的开始。可以舒心的大笑, 无忧无虑, 无牵无挂, 一如从前。

       然而那样的心情与日子却再也回不来了。馨的心终难恢复平静, 她已经深深的陷进去了。曾经的单纯和简单, 已远离自己而去。

       馨在等待中又过去了一些日子。

       然而父亲的调动手续迟迟没有批下来。

       一转眼就是五月天。

       预选的日期越来越逼近。而馨的学习始终没有追赶上来。说实话, 其实是馨自己放弃了, 放弃了努力, 放弃了大学，放弃了进取和努力的勇气。 心里, 只是懒散与松懈, 少气无力、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孤独和失望中, 等待着毕业, 等待着离开。

        预选的那三天,下了三天的小雨。阴霾的天空上,堆积着厚重的乌云，小雨淅淅沥沥, 绵绵不绝的滴答着。

        考试的前一天晚上,馨睡得不好,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胡乱睡了几个小时。

        清晨一睁眼, 就感觉头晕。预考的前一天，妈妈特意请假从郊区赶来, 照顾馨的饮食起居。一大早, 馨刚一起床, 妈妈就做好了早餐, 特意订好了牛奶, 煮鸡蛋, 还有香香脆脆的煎饼。

        吃过早餐，馨晕晕乎乎的骑车到了预选考场。

        考场外面，已经是黒压压一片人了。北方的五月清晨, 依然有浓重的凉意, 风雨交加中, 馨看见了明, 撑着一把伞, 瘦长的身体上顶着一颗大脑袋, 摇摇晃晃的左顾右盼。

        馨找了一个地方锁好了自行车。雨衣被风吹的呼啦啦作响, 馨用手裹紧了雨衣, 站立于风雨中, 等候考场开门。

        神思恍惚间, 不知什么时候, 发现明已经站在身边, 默默的看着自己。突然间, 馨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委屈, 幽怨, 伤心, 失望, 埋怨, 生气, 思念, 惦记, 在明的注视下, 转化成了滴滴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看着馨梨花带雨的脸, 明的心中有一种冲动, 试图用手去抚摸。但在众目窥窥之下, 明硬生生的咽下了这种想法。

       含糊的嘟囔了一句: “ 要预选了, 你这几个月准备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 肯定没戏。你呢?” 馨问。

       “咳, 预选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高考就难说了。” 明也是明显的底气不足。

       随即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暗黑的天空, 越发的凝重，一如预考前的空气，紧张而沉闷。

       两人纵有千言万语, 此时都化作绵延的春雨, 飘落在泥土里。

       终于,预考的铃声想起,教室门被打开，考生们鱼贯而入。 几分钟后, 一片沉寂。紧张的预选考试就此拉开了帷幕。

       三天的预选考试, 对于明和馨的关系, 是一个转折点。

       在这三天里, 他们恢复了一同去考场, 一同回家的往日习惯。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合情合理, 没有犹豫, 和彷徨。两颗年轻的心终于再一次的紧紧相连。

       最后一天考英语。因为预考后, 有三天的假期。英语考试结束后,他们相约次日上午去看电影《少林寺》。

       第二天, 风停雨住, 云开雾散。春天的阳光温暖着雨后的土地, 蓝天和白云相拥着太阳。馨的父亲允许馨有一天的休息放松。馨借故去芳家, 骗过父亲, 就离开了。这次, 明没有在工业局的大门外等候, 而是转移阵地与馨在电影院门口见面。

       馨到达时, 明早已等候在那里, 买好了两张票和两袋葵花仔。他们看的是第二场。第一场仍然未散, 他们怕被熟人看见, 就分开一段距离站着, 一边嗑着瓜子, 一边东张西望, 左右观察，生怕被人看见。过一会儿, 两个人又相视一笑, 随即心领神会的再次四处观察一番。好不容易等到散场的人们出来, 他们才进去, 找到座位, 馨低着头坐下, 而明则站着环顾四周, 做了一番侦查, 确定一切安全,才坐下来。

       大概十分钟后, 电影终于开演。

       瞬间，整个剧场灯光全灭, 一片漆黑。

       只有荧幕上忽明忽暗的光影流动。馨才长吁了一口气, 安静的开始看电影。

       明坐在那里, 却有些心不在焉。

       黑暗中, 他侧过脸, 端详着馨。馨的侧影很美, 轮廓分明, 直挺的鼻梁, 小巧精致的嘴巴, 眼睛不大, 却弯弯的, 似笑非笑的甜美。

       明看的有些痴了, 当抒情的《牧羊曲》的歌声, 悠扬的在剧场想起,明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握住了馨的小手。

       馨试图抽开, 明却握的更紧。

       当他们十指相握的瞬间, 十七岁少男少女的心, 开始狂跳着, 如果说十六岁时曾经的指间相碰, 是无意的, 那么这次是有心有意的, 两情相悦的, 他们就一直紧握着手, 没有松开。

       两个少年人沉浸在初恋的甜蜜和幸福里, 只是他们不知道, 年少无知的爱有时带来的更是痛苦和悲剧。

       在明和馨十指紧握, 陶醉于你情我浓的梦境中时, 馨的父亲却在街上偶遇了芳。

       芳礼貌地打招呼: “ 叔叔好。”

      “芳, 考的怎么样? 嗯? 你没有看见馨吗? 她一大早就去你家找你去了。”馨的父亲看看芳的四周，没有看见馨，便诧异地问。

       芳同样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说: “ 没有啊, 我刚刚才从家里出来呀。”

       馨的父亲明白了, 女儿骗了自己, 与明约会去了。

       失望, 愤怒的父亲气急败坏的走了。

       馨的父亲怒气冲天地回到办公室, 唉声叹气, 捶胸顿足的对着空气, 暴跳如雷般地发了一通脾气。

       然后又突然长叹一口气, 象一只泄气的皮球一样, 无精打采的一屁股跌坐在了沙发上。除了失望, 还是失望。这个五十几岁的大男人, 呆呆的坐着。

       馨的父亲是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 一直在郊区的化工厂做工程师。馨的四个哥哥姐姐都错过了高考, 二哥虽然比馨只大四岁, 但是学习一直不好, 所以高中毕业高考落选后就直接参军了。只有这个小女儿从小聪慧, 学业优异, 自己对她寄予了厚望。如果没有早恋, 没有分心, 馨考上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惜, 现在看来是没有希望了。而且居然开始欺骗自己, 馨的父亲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丝悲哀, 为自己, 也为馨。
       馨和明从剧场出来, 正值中午, 艳阳当空, 天空蔚蓝, 路旁的柳树树梢开始泛绿, 风轻柔的吹拂着柳枝。两人各自推出自行车, 有些依依不舍, 欲言又止的站在一棵树下。

       最后明说: “ 快到中午了，要不我们去吃面条吧。”

       馨犹豫了，因为太晚回去，担心爸爸生气。她算计了一下时间，觉得应该还可以，停顿了片刻, 便说: “ 好吧。”

       于是他们骑车到了城南的一家“张记面馆”，那是本市一家最有名的面馆，据说店主张师傅的削面手艺是家传的，而且最主要的是汤底是老汤熬制出来的，配上又细又长又薄的刀削面，可以说味道醇厚，口感奇佳。所以生意兴隆，很多人慕名而来。而且价格不菲，馨以前与爸爸来过几次，待她与明一走进店里，猛一抬头看见木板上价格表，才突然想起来太贵了，所剩的零花钱根本就不够一碗面条的钱。刚刚从电影院出来，一路飞奔，只顾着计算时间，和左右观察，担心被熟人撞见。这下可好，钱不够，怎么办呢？

       明看见馨的脸色突然间紧张得改变了颜色，一瞬间也紧张了起来，以为馨看见了熟人，也开始左顾右盼，没有啊！怎么回事？

       馨小声说：“我带的钱不够。”

       明一听，乐了，就说：“我的足够。”

       明的家境其实还算富裕，在八十年代早期，算是最早富裕起来的个体户家庭。

       于是他们每人要了一碗面条。

       在等待面条的时候，馨长吁了一口气，说：“累死了，刚才骑车太快了。”

       说话间又有几个客人走进店来，馨的话嘎然而止，心虚的左右观望, 担心被同学或者熟人看见。

       本来已经放松下来的明又一次被馨的紧张传染, 赶紧回头盯着门口。结果又是虚惊一场。

       这样的事情，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几次。

       等到面条终于端上来之时，明和馨开始飞快地吃面条。由于吃得快，其间明还被噎了一下，猛烈地咳嗽起来，引的全餐馆的人都侧目而视。

       那碗面条，两个人真是吃的食不知味。

       匆匆吃完面条，走出餐馆, 馨说: “ 我该回去了。”

      “时间还早，我们去公园逛逛吧，难得放松一天。” 明不想就这么分开。

       馨矛盾了，心里开始打架，一方面确实也不想这么快就回家，一方面又提心掉胆的无端担忧着什么。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说：“也好，反正我跟我爸说是去找芳玩去了，他也让我放松一天的。”

       于是，两个人骑车去了公园，玩了几乎一个下午。

       那天的天气出奇地真好，最美人间五月天，阳光、蓝天、飘动的浮云，泛绿的柳树，清澈的湖水，明和馨一路唱着《牧羊曲》，那一幅记忆里最美丽的画面就此定格在了他们年轻的心里。

       下午已经很晚了，馨终于说：“我得回家了，我爸让我吃晚饭时必须回家。”

        “ 那我送你回家吧。” 明说。

       馨紧张的脸又变色了：“ 不用, 不用, 我自己回去。”

       上次的教训太恐怖了, 馨不想让工业局大院里的任何人看到明。

       于是, 他们分开各自回家。

       然而，馨却不知道，注定有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在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