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如风 _第十节_都市·言情_文狐网

旧梦如风

第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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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十七岁的馨,不知走了多久, 终于走到了家。
       走到大门口时, 馨悄悄的瞥了一眼传达室里面, 想偷偷的观察一下孙大爷的表情, 以此来判断孙大爷是否已经将一切告诉了爸爸。当馨的眼光与孙大爷的眼睛对视的那一瞬间, 她的心里一沉, 最后的一线希望在孙大爷意味深长的眼神里破灭了。她知道孙大爷已经将他所看见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爸爸。
       事以至此, 馨也就死了心, 知道自己必将面临一场狂风暴雨的冲击了。

       走到宿舍楼底, 馨将自行车锁好。慢慢的往楼上走, 她走的很慢, 很慢, 似乎这样就可以躲避即将来临的未知风暴。

       穿过长长的走廊, 最后停步在自家门前。
       馨掏出钥匙, 打开门。一眼就看见了坐着的父母, 满脸凝重, 夹杂着些许怒气。
      “ 妈, 你怎么来了?” 馨脱口而出。

       馨的妈妈仍然在原来郊区化工厂的子弟学校做老师, 调动手续还没有办妥。周一至周六, 馨跟着父亲住在其办公室兼宿舍里, 周六下午同爸爸一起回郊区的家, 周日晚上再返回市区。馨似乎已经准备好了接受父亲的震怒和责骂。没有想到的是妈妈专门请假从郊区赶来, 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

      “ 我能不来吗? 你看看你, 做了什么事情? 真丢人。”  妈妈开口就骂。

       爸爸也说: “ 我还纳闷你的学习怎么总赶不上去呢, 要不是孙大爷看见, 我们还被蒙在鼓里。那个男孩子是你们班的吗? 他来接你多久了? 。。。” 连珠炮似的问题轰的馨头脑发蒙, 愣愣的站在门口, 听着父母你一言我一语的轮流责骂。

       不知父母骂了多久, 反正馨的腿都有些麻木了, 思维也凝滞了。
       也不知父母骂了什么, 只记得那么几句, 刻骨难忘, “ 真丢人, 咱们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没想到你这么没脸皮, 不自重。。。。”
       这些话, 停留在馨的耳边, 久久不肯消失, 一直相随了很多年。

       在将近十七岁的那个冬天的傍晚, 父母的指责使馨相信, 自己做的事情是有辱祖宗和父母的, 是不廉洁的, 是可耻和羞辱的, 这种阴影和自我认知的犯罪感, 从十七岁的那个冬日开始, 根深蒂固的留在馨的心里, 如影随行。
       即使在工作后,可以名正言顺谈恋爱的年龄,甚至在父母认可了与光的恋情后,馨在对待感情上,也似乎一直有一种不洁的心理暗示和纠结困扰。
       所以从一开始与光正式谈恋爱起,一团阴影始终萦绕,若有似无地流荡在心间。本该是光明正大地恋爱,然而馨的心里却总是有一种要藏着掖着,偷偷摸摸的意念。应当是纯粹的、绚烂的、爱的蓝色天际,却总是有浓浓淡淡的云雾漂浮笼罩。
       与光约会时,馨总是想方设法地避开所有人,而且一旦光有什么亲热的举动,馨就会左顾右盼,做贼般的心虚。与光的关系,也是进一步退两步,左右摇摆,前瞻后忌。一方面享受恋爱的甜蜜与美好,一方面却又不时地被骤然袭上心头的阴云困扰。馨的态度看在光的心里,就变成了一种若即若离的犹豫和彷徨。
       有一次,光约馨去看电影,周里京主演的《人生》,当最后女主角被迫嫁给不喜欢的男人时,馨哭得稀里哗啦,不能自己。
       光心疼地用手去搂她的肩膀,吓得馨赶紧缩回了身体,四处张望。
       光有些不高兴地说:“馨,你怎么了?”
       馨小声说:“我看看有没有熟人吧!”
      “你怕什么呢?我们是光明正大地谈恋爱,还怕别人看见吗?” 光说。
      “我怕有人看见,告诉我爸爸。” 馨脱口而出。
      “怕你爸爸干嘛?他知道我们出来看电影啊!” 光好笑地说。
       是啊,怕什么呢?与光谈恋爱,父母是同意了的,光和自己,家庭背景接近,文化程度相当,虽然父亲不时地流露出来女儿没有考上大学的遗憾,但是对于光也是满意的,父亲总在家里夸光脑子活,性格好。
       这种胆战心惊曾经发生过几次后,慢慢地,馨也就放下了谨小慎微的心理负担,与光认认真真地处起了朋友。
       光对馨是极好的,他们的恋爱和婚姻可以说顺风顺水,水到渠成。
       在爱情的滋润下,馨逐渐恢复了开朗活泼的本性,她开始唱歌,说笑,似乎少年时的那场早恋已全然忘记。
       其实不然,对于那场有始无终,没有告别,也没有结束的恋情,慢慢地凝成了一个结,缠绕在馨的心头,始终无法释怀。而当初父母的粗暴干涉与采取的断然方式,使得馨的自尊与颜面尽失,也由此冷淡了与父母的亲情。以至于结婚后,馨也很少回家。
       亲情就在看似简单平淡里磨损了,褪色了。


       岁月在三十年的河流里尽情澎湃,过去的人与事也在三十年的光阴里大浪陶沙。

       馨回想着,那个冬天的凌晨,自己在黎明前的夜色里,疯狂的奔跑。
       到最后,一步一步地挪动着僵硬发软的双腿,慢慢地靠进出事现场。
       在人群涌动的缝隙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支离破碎的自杀者。一片零乱里,馨看见了红色的大衣和黑色的高跟长筒靴。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馨的腿一软,眼前发黑,就倒在了地上。被正好路过的邻居看到,用自行车驮回了家。
       在宿舍楼门口,与一夜宿醉后回家的光相遇,虚弱的馨一下子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了下来,扑到光的身上,大哭。
       一边抽抽答答地诉说:“你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附近的铁道有人卧轨自杀。”
       光看到馨的神态,心,一下子就软了,可是当着邻居的面,嘴还挺硬:“你说什么呢,咒我呢!我才不会去寻死呢!”
       在外人看来,光脾气不好,总是找茬与馨吵架,而馨总是默默地流泪,很少反驳。可是光却由此感受到了馨的藐视与轻看,就如昨晚,光希望馨与自己大吵大闹,把心里话都发泄出来,而不是默默地忍受。
       而此时的馨虽然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脸上被泪水洗刷的黑一道,白一道,扑到自己身上,边骂边说,但是看在光的眼里,却是真情实意的流露。
       此时的馨已经顾不得体面了,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只是一个劲地说:“你昨天临出门时,说不想活了,我担心你,怕你想不开。”
      “好啦,好啦,什么样子,让人笑话。” 光不好意思地说,又转头谢过邻居。夫妻二人就回了家。
       儿子超已经自己醒了,不知道爸爸妈妈去了哪里,正独自坐在床上流着眼泪。
       馨抱着儿子,安慰道:“小超,不怕,没有事,妈妈爸爸都回来了。”
       看着紧紧相拥在一起的母子俩,粗糙,冷硬的光,也在那一瞬间,心河被温暖的亲情的波涛淹没。眼前的这两个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也是最关心自己的人。真的应该拼足全力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贫穷与担惊受怕的日子。生意失败,资金短缺,只是暂时的,而妻子和儿子应该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光也走上前去,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又拍拍馨的肩膀,心灵深处非常享受这种美好和温情的感动,可是嘴里却说:“别磨蹭了,赶紧做早饭吧!”
       馨一听,是啊,别耽误了儿子上学。于是赶紧熬粥做饭。
       光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忙乱中的馨,和自己穿衣洗漱的儿子超。心中翻江倒海般地难以平静。昨天傍晚摔门而出,跑到小酒馆一顿猛喝,深夜时分,正要如往常般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回家。却碰见了好久不见的昔日同事宇,宇也是当初光与馨最初相识、相爱的知情者和见证人。宇现在自己做一些煤炭开发与销售方面的生意,他知道光一直在做服装生意,而且很成功,只是时过境迁,小本的服装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而煤炭方面的生意利润高,而且正是兴旺时期。于是鼓励光转型投资煤炭行业。
       昨天晚上,光没有回家,其实是随着宇到了他的家里,边喝边聊。
       馨已经做好了早饭,安顿儿子超吃过早饭,去上学了。
       馨所在的化工厂,效益不好,已经拖欠了半年的工资。工人们基本处于无事可做的闲散状态。化验室里的人员也只是轮流排班,只要有一个人值班就可以了。今天应该轮到她值下午的班。
       馨收拾好后,走过来对光说:“我们现在的困难是暂时的,凡事都要往好处想。你也不要太着急了。”
      “你也真是傻到家了,亏你想得出来,我怎么会去自杀呢?瞎操心。为了你和超,无论任何时候,无论多难,我都不会去寻短见。” 光用手摸着馨的背,坚定地说着,是对妻子的承诺,也是说给自己的保证。
       此时,冬天的第一缕阳光温暖的照进房间,光和馨相拥而坐,彼此承诺。
       那一年,光和馨都不到三十岁。
       以后的十几年里,光确实履行了他的承诺,即使在最苦最难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