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丰岛园_18. 千姿百态的华人同胞_纪实·历史_文狐网

告别丰岛园

18. 千姿百态的华人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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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洋玲在池袋南口开了一家美容店。店面不算大,里面可摆下四张床。店内布置得很干净优雅。她按照日本人的喜好,沙发,茶几,镜子,窗帘,都是清一色的意大利货。只是美容机器,她要买进口的觉得花费太大,就带着侥幸心理,从上海买来机器,再贴上意大利的商标,掩人耳目地打起了意大利的招牌。在她的精心设计安排下,她省下了不少钱。

       黄洋玲开店的那天,虽说是冬天,不过,那天阳光明媚,温暖如春,真是老天爷作美。朋友们都送去了鲜花,一盆盆摆在临街门口的阳光下,生气勃勃,灿烂夺目,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如今的小黄,早已和那个名义上的日本老公田中脱离了干系,和自己的中国男人办理了结婚手续。现在,她已不是假货,不再害怕入管局的突然袭击和盘查,和她的丈夫名正言顺地住到了一起。

       其实,这个美容店就是黄洋玲和她丈夫两个人一起开的。小黄是老板,还雇了一个从日本美容学校毕业的女孩纯子。

       雇用日本人,虽然价格不低,但可以挡门面,可以得到日本人的信赖。面子活儿总要干的,面子钱她也是舍得花的。

       黄洋玲开店的那一天,大家都前去祝贺。我收到请柬后,本打算跟先生一起去,先生不但不去,还捎带着把我挖苦了一遍:“老伴儿啊,我说你快饶了我吧,我可不想跟你去丢那个脸了。上次,你让我带大泽去跳舞,那个大郑跟人家大泽根本就不认识,她抓住我的手,又哭,又骂,又跺脚的那叫什么事儿呀?多亏大泽能听懂汉语,要不然,还以为是我干了什么坏事儿呢!”

      “算啦,男子汉大丈夫别那么小心眼儿好不好?不是有句话嘛: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不是我小心眼儿,是你认识的这些人,水平太有限了,还有一个迟平,更是马尾拴豆腐提不起来。你说,咱们在中国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这么多怪人怪事儿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来了日本就像撞见鬼了一样呢……算了,你不去就不去吧,也别糟踏人了。

         ………

        "我只好一个人前往。在那儿见到了许多从前的朋友,还巧遇了那个英雄救美人的田中。田中对黄洋玲的美容店,就像对自己家事儿一样,忙忙碌碌地帮着张罗。看后,不由不从心底佩服黄洋玲的处事手腕儿。

       纯子姑娘,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长得高高细细,清清纯纯。她不会说中国话,就用脸上不退的灿烂的笑容,对付我们这一群中国人。

      “小黄,你真有眼力,能找到这么纯情美丽的日本女孩儿给你打工。相信你今后的生意一定错不了。

     “大郑,那我就借你的吉言喽。”

       黄洋玲春风满面地用中国话说完,转向田中和纯子那一边,用日语对二位说,“听见大家夸你们了吧?你们都是优秀的日本人,相信你们会助我成功的。日本朋友这一边,就拜托二位了。

        "她很善于在表扬对方的同时,因势利导地利用对方,且能不露声色表现得自自然然,对方也会莫名其妙地顺着她的思路,乖乖地听从她的指挥。

        这就是黄洋玲的长项,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啊。大郑就没小黄那么幸运。她不但玩不转自己的命运,就连个男人她也玩不转。一样是女人,她为什么就会不如小黄呢?她今天来,可不是单纯来祝贺的,大郑东看西摸的是在收集小黄的证据。

       “在东京的黄金地带,开这么一家店,得需要多少钱哪?

       “不算多,六百来万。”

       “六百多万还不多!”

       “对你大郑来讲,也就是几个名牌包的价钱吧。”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大郑才不在乎呢,她又不甘地刨根问底儿道我听别人说,一二百万就能开一个美容店。你怎么花了那么多呀?”

       “一分钱一分货,我这是全套的意大利货嘛。”

       小黄当时只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店多么与众不同。没料到,她却给想动她脑筋的大郑留下了把柄,真是再聪明的人也有失足的时候。

       “大郑,你打听得这么详细,怎么你也想开一个?”有人开始起哄。

       “我要开就不开美容店,而是按摩店和物产店。

       “行啊大郑你!小黄你听见没有?说不定开按摩店和物产店更能挣是呀,我当时也真那么想过,后来觉得开那种店的实在太多了,跟在别人后面走,也太没劲儿了。再说,开中国物产店,还不是挣咱们中国人自己的钱啊!”

       “于是,你就来个别开生面吧!”

       “也是,也不全是。我觉得自己这几年给人打工打够了,打烦了,也打了,只是想换一种活法儿。大概这就是大家常说的,不仅仅是一种物质需求,到了一定的时间,物质需求就会转变成精神需求了。”

       “这话深刻,我赞成。”王亮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压住了大家的声音。

       “王哥,光赞成不行,你还要给我介绍朋友来。”深刻睿智的黄洋玲说到这里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用力拍拍手,引来大家的注意力:“诸位亲朋好友,都仔细听着啊,将来谁给我带来客人,我就给谁提成,我小黄说话是算数的。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这个店能不能开下去,就靠在座的各位朋友了、天家一定帮忙啊“。

       黄浮玲不失时轨地说道:“其实,我很不好意思把大家请来,知道天象群很忙,今天,想让大家在一起高兴高兴的同时,我也想图言,这些年在日打工,我小黄深刻悟出的清理,了老板,就不用变人剩削,而是意味看去啊别人了,对不对”。

       人家交头接耳、一片赞扬声,“为咱们同胞中又多了一个老板,少了一个打工,今天我请大家去喝酒,怎么样?王亮说轮不上你,王兄,今天咱们简单一点,下个月我组织,咱们在座的起去箱根泡温好吗?

       大家欣然问意。

       黄洋玲笑盈盈地深深地给大家椭了一别,哈附田中和纯子要好好招呼大家,她就飘飘欲仙地离开忙去了,她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很多客人需要答对。

       前来捧场的客人们充满淡慕地看她,除了框佩池们的虚荣心由于她的能干,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同胞这家店给大家紧张繁忙,枯燥无味的日子不但注入了一份儿活力,还让大家多了一个说中国话的场所,这个场所并不是免费提供的,在大家浑然不觉中,小黄就挣足了大家的钱。

       看破这层关系,最生气的人就是大,那一刻,地心里惊得无以言表,她那个后悔呀,怎么自已就没有想到呢?原米这净钱的路就在前哪,自己光跟老李气去了,竟让小黄又一次占了便宜,她很不甘心,大郑这个人,属于精力过剩的那一种,她忙起来,她有钱净的时候,会像大使一样光明善良,她一且困下来,感到不如别人的时候,就会变成悉厦开始算计起质围比她强的人,按句话说,她喜欢无善生非,这不,下心里对老学的供假已经让位给了小,太邓坏关,强操这儿,看那儿的,不好意地坏笑着,大郑好像抓到了小黄什么偷鸡摸狗的把柄……

       浑然不觉美滋的做玲就要成为太郑下一个击的对象了,其家,太郑的智商并不如小黄高,她能否斗得过小我们暂且不说,事实是,一酸太郑给破住了,对方就要付出代价的,起码须心的事儿会不断,小黄就没法儿集中精力经营她的美容店了。

       紧张忙碌乏味的日子,是需要用欢乐来填补一下了。大家似乎都在下意识地期待着这一天。渴望有更多的知己朋友,渴望着广泛的交往,渴望得到更多的生存发财的秘诀。在华人社交的圈子里,容易理解,容易沟通,同时,也容易上当。重要的是,自己要有判断能力,自己要把握好时机。

       日本的山多,温泉多,台风多,地震也多。

       初来日本时,总有一种恐怖感跟着自己,住的房子隔三差五地就会摇一摇,晃一晃。我们常常生怕房子倒塌了,把自己砸在房子里。有一次我和先生骑自行车走在静静的小巷中,突感大地摇晃起来,摇晃的同时,有一种类似人体被重撞时发出的伤筋动骨的破裂声。我们冲出小巷后才判断出刚才的恐怖声是小巷两边的建筑物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声。这种发自地球的痛苦的呻吟声,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

       由于经常发生地震的原因,日本的建筑物,无论是木还易钢筋水泥的,都有严格的寿命规定,凡是超出范围规定的,会严禁出租、出售在日本待久了,才会渐渐地感悟到,其实,这种过一段日子来一次的小型地震,不但不可怕,还可以让人放心。大,地播播晃晃,就会把地下两大活动板块相挤的能量释放出来。如果时间过长没有地震的话,就会预示着真正的大地震即将到来。

       处在地震多发地带的日本,受到地震带来灾难的同时,也不失时机地享受着如梦如幻,飘飘欲仙的温泉浴。

       坦白地说,在中国寒冷地带长大的我们,在来日本前,几乎没有真正地洗过温泉,更不晓得洗温泉的奥妙。来了日本以后才大开眼界,原来日本到处都有温泉,而且是各种性能的温泉都有,能治病的,能解除疲劳的能增强活力的,能美容的,应有尽有。

       这里的温泉不但干净,而且全是自然形成的。很多外国人来日本的目的,就是来泡温泉的。日本人就不用说了,洗温泉就如同洗澡一样方便,便宜。

       洗过温泉之后,才懂得什么叫身心爽快,什么叫享受温馨。往往是洗过第一次之后,就会渴望着洗第二次、第三次,恨不能天天洗温泉。

       然而,盼望已久的箱根漏泉之旅,我们没能成行。

       原因是,温泉之旅的头天晚上,先生去散步的涂中碰上了素瘦,当时,一愁容的素正头快弗地走着。

       先生就迎上去向素搬问了好、袁搜的丈夫叫震本由,来到日本后,改名叫佐藤本由不过,孤儿们都不大习惯叫彼此现在的名字,私下里还是以在中国时的“老王、老李、老、老相“这样的称呼来叫对方,这样,觉得更为便、更亲切些。

       我们家和袁家,都来自中国的哈尔滨市,袁大哥又是同一批和我先生来日本寻亲的,自然,较之其他的孤儿之间,就多了些亲切感。

       见面之后,先生客气地问哥好吗?这很正常的一句问话,却引来了袁嫂的眼泪。

       先生见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几,惊慌地忙安慰她。

       袁嫂就带着哭腔说:“老袁他住院了,我这是给他送饭去。

       先生忙问,袁哥住在哪个医院?得的什么病?住多久了?

        哀嫂只告诉先生,哀大哥住在了顺天堂医院内料病房,过多的活好像也不愿意说。

       先生回来后就告诉了我这件事,并感叹:“大家都到了多事之秋的年龄啦,我们去看看吧。

       我们俩当即决定,取消明天的箱根之旅,去顺天堂医院看望袁大哥。

       哀大哥得的是脑梗塞,就是中国东北地区常见的半身不逐,我们去时,他躺在床上,哀嫂守在他床边,正为他默默着苹采,从侧面看上去她一头花白的乱发,在阳光下微微地颤抖着。

       见我们来了,她先是有些惊懂地放下苹果,转过身来忙为我们张罗座位,再俯下身去轻轻地唤着哀大哥的名字,哀大哥睡眼蒙既地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们看,他就是这样後像的,”哀嫂小声地跟我们嘟囔了一句。

       先生靠忙一步向前,弯下腰,温和地拉起哀哥的手问:“大哥,我是老祖,称不认识我了吗?

       哀本山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突热间,他撇了嘴像是想起了什么,未曾开口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含糊不清地哇哇地边说边哭了起来。

       我们赶快安慰,知道患这种病的人情绪容易失控。在这种情况下,是受不得丝毫刺激的。

       我们还没从那种情绪中走出来,袁大哥他本人又转悲为喜了。他让人哭笑不得又含糊不清地问:“老祖,你这是从哪儿来呀?你也住院了?”

      “成天哪净胡说。”寰嫂不好意思地冲我们笑笑,为他擦去嘴边的口水,抱怨道:“你们听听,他人都糊涂了,话也说不清,这往后的日子可咋办哪?咱们在这儿又人生地不熟的,没病没灾的时候还感觉不出来,现在……”

       袁嫂叹口气,很难为情地欲言又止了。

       先生就劝:“嫂子,你也别太过于担心,我看大哥问题不大,没有那么严重。他还记得我,这说明他记性好着呢……我们两个也是同病相怜的人。”

       我也赶快补充:“咱们两家离得不算远,有什么事儿,你尽管叫我们。千万别发愁,在这儿光愁也没有用。再说了,你们不是还有确的大儿子嘛,他们现在怎么样?”

     “他们?”袁嫂嘴角抽搐了几下,眼泪就无声地跟着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躺在床上的袁大哥听罢,顿时生气地挣扎着要坐起来,他痛苦万分地摇着头,挥着拳头,含糊不清地骂着:“没,没良心的,的王八羔子……”

       我和先生都惊恐地预感到了什么,生怕再刺激了他,就急忙岔开了话题,问袁大哥现在吃的怎么样?能不能下地?

      “他还能走,大夫说,幸亏来得早,不然,早就没命了。”

      “值得庆幸的是,日本的医疗条件还是不错的。”

        "大哥,你要放宽心,好好养。以后,我们会常来看你的。”

         "听说你们上班自立了”

       “是呀。”

       “上了班就忙,别来了。等他好了我们去你们家。”

        先生给我使了个眼色,他暗示我,我急忙把事先准备好的两万日元交到了袁嫂的手里。

      “你看,你这是干什么?来看看就行了,哪还兴这个?在日本大家挣个钱都不容易……哎,连找们的儿子都……”袁嫂话到嘴边又急忙拐了弯这点儿钱也干不了什么,只不过是一点点心意罢了。”我们不好意思地解释。

        "你们也是才干活儿,挣点儿钱都不易,都难啊!”

       “嫂子!”

       我动情地叫了一声,看见她松垮毫无弹性的下眼袋上滚落下两颗泪珠。

        我的心里也不由地跟着悲凉起来,不敢想象晚年以后的我们。

       “你好好照看大哥吧,那我们就走了。”

       袁嫂执意要送我们,我们拗不过她,只好依了。

       在病院门外的台阶上,袁嫂的一番话,证实了我的猜想事情是这样的。

       袁嫂的小儿子袁龙,前几年在东京开了家外贸公司,专门由中国输入速冻青刀豆,卖给日本的各大食品公司。由于输入价格低廉,他们公司直效益不错。只是前两年,中国输入的冷冻有毒饺子事件发生后,公司受到很大冲击。到去年年底,袁龙的公司不得不宣布破产。

       破产后的袁龙又曾试着干过料理店,二十四小时店,都是没干上几天,就又接二连三地关了门。

       袁龙装修新店铺时,借了不少贷款。还不上,他就整天借酒消愁。很快把老婆也打跑了。他老婆跑了以后,他就天天赖在父母家吃住。不干活儿不说,还要伸着手向二老要钱花。稍不顺心,就要乱砸一气。老两口是又疼又恨又不敢言。

      上个星期天,袁龙又喝醉了酒,在袁大哥家里耍酒疯时,正好赶上大儿子袁东全家回来了。

       袁东过去只是听父母唯唯诺诺地诉说过,没有亲眼见到过,这下,烂醉如泥的弟弟被他速了个正着。袁东一下子就火了,他指着哀龙的鼻子低吼道:“滚,快滚回你自已家里去!”

       袁龙从教欲仙的境界中,被大这么一驾,他一向称王称的虚荣心糖时受到了致命的一击,他借着酒劲几,子一棵,圆了两只布满血丝的猜回敬道,“往哪儿演?这就是老子的家!”

      东也不示弱、他一步上前,想察期地教训教训这个弟弟,就指着地上要的碎片问,“这都是你于的?”

      袁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无相儿,明明唯地说着:“是我的,又怎么?”

      袁东也僧得再和他理论,义质膺地冲过去,轮两了热就是一个响亮的大嘴巴扇了下去。

       这一刻,大家都吓坏了,一起围上去死死地泡住发怒的震床不放,却忽视了龙,气急败坏的他,在大家都不庄意时,顺手抄起了桌子上的一把购刀,那把剪刀上还带君一些泥土,那是早上袁搜刚刚使用过的,她用它剪完窗前自己种的韭菜,返回来时衰龙就进来了,她顺手就把剪子放在了桌子上,开始给老二做下酒菜去了,哀龙就用这把剪刀,在混乱中不不斜地扎进了哥哥的下腹部。

       哀系啊一“了一声,尤力挣扎地摊倒在地上,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汩地流了出来。

       一见到血,全家都炸了营一样,小孙子吓得“哇“大哭起来,本来就患有高血压的哀本山,见大儿子肚子往外冒血,他也不知道儿子到底伤到了哪里,只感到心里头一阵顿痛,就昏了过去。

       多亏大儿媳妇还算明白,在慌乱中赶快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

      哀嫂说到这儿,已是拉不成声,满面是图,她无望地看着我们:“他叔,他儿,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理儿我也知通,可我真的是不怕你们笑话,我也知道你们是好人,我也真是没个地方去诉苦哇,再憋下去,真的就要把我给整疯了。

       同情,同命运,使我一把抓住了哀规的手,那是一只十枯且冰凉颤料着的手,我两眼直视着她,带着真被的关切:“哀规,你千万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我理解你的心,在这儿其实我们部是一家人嘛,再说,家家都有一车难念的经啊,谁又会笑话谁呢?谁也不会比谁好到哪儿去……”

       酸楚,同情,悲哀,一时竟让我联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和三个孩子。希望和绝望,往往真的只是一步之遥啊。

       先生急着问,袁东现在哪里?他伤的重不重?

       袁嫂捋一把乱发,长叹一声:“他倒是出乎我们的预料,住了一个礼拜就出院了……就是这老头了,让他们这一闹腾算是完了,你们说,我们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呢,本来全家人在中国待得好好的,孩子们的工作也都不错,老头子偏偏要回日本来,大家伙儿拧不他,就都跟着他回来了,好日子没过上,这下,天又塌下来了……”

        我们沉默了。

        我们怔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我们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因为我们和她一样,不知道自己有限的生命最终将飘向何方。

        现如今,我已得到了第二份工作,去千叶县的一所两所大学相距很远,都是名副其实的临时教师。教师,这个职业听起来倒是很

体面的。我尝试了,我如愿了。虚荣心得到满足以后,也就是最初的喜悦过后,我有点犯愁了,这个工作不成了鸡肋了嘛,从东京去千叶,光在路上的时间就得三个多小时啊!我犹豫起来,觉得有点不太划算……我思来想去,决定先试试再说。

       第一份工作,感恩于大泽先生, 第二份工作,就是我在北京鲁迅文学院时的同窗媚儿帮的忙热情、开朗、甜蜜、可爱的媚儿,我是在报纸上找到她的,她当时在华人圈子里很活跃,经常发表文章。我通过报社帮忙,耐心地等到她从美国讲学回来,才如愿地联系上她。媚儿算得上是响当当的弄潮儿,改革开放初期,她就从福建漂洋过海来到日本留学,在日本摸爬滚打近二十年之后,她又乘着海归的浪潮返回了中国,现在南方的一所大学院里当院长我很敬佩她拿得起放得下的精神,在日本时,她也没少受苦,当过大学教授,也干过清扫,还端过盘子………但她始终很乐观,始终是在奋斗中,不停地寻找着下一个人生日标。

       我感谢媚儿让我走出了残留孤儿狭小的世界,她带给我很多信息,开了我的视野,也拓展了我的思维,让我意识到过去的生活太封闭,也压抑了,简直犹如地狱。

       客串,客串,顾名思义,就是在大学打零工,没课的时候不需要去学校,两所大学加在一起,一周也仅上四堂课。

       其余的时间,全由我自由支配,直到那时,我们才感觉到对钱的欲望不再像从前那么渴望,我们可以松口气,直直腰了,而且,我们也开始学看挑挑拣拣,想找一份儿花时间少、又挣的多的工作了,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俏活儿,那时我们也闹不明白,究竟什么活儿叫俏活儿,不过,我们很想过一种较为从容的生活了。

       先生在美国大使馆,工作较之日本的企业显得轻松自由多了。他在 我的劝说下,也报名参加了上野为孤儿开办的摄影班。因为这个班,每两周只需要去一次,还不至于给他造成负担。

       自从离开所泽学习班以后,至今已有十多年过去了。每年都能接到为孤儿举办各种学习班的通知,我们都没有动过心,现在生了变化,对免费教授的日语班,电脑班,摄影班,也发生了兴趣。遗憾的是,如今又没有时间了,权衡来,权衡去,先生最后选择了去摄影班。

       从此,我们尽可能地享受着每一天,享受时光,享受生命。

       好久没有秋月的消息了

       我还真的有些担心她,打过几次电话,她的电话总处在关机状态。听说入管局加强了打黑工作,但愿她没事儿。

       初秋时,我和先生随日本老年登山队,去爬了趟高尾山。第二天的下午,意外地接到了秋月的电话。她吞吞吐吐地说,不好意思,想让我帮忙去池袋附近的知音店买些东西。

       知音店是中国留学生在东京开的,专门经营中国食品,中国图书,中国影碟。

       在日华人,不知道知音店的很少,往往想尝尝家乡口味,都要到知音店去买。

       在日华人经常出没的地方,也就是便衣警察最多的地方,明知道秋月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她没有说破,我也只好装做什么也不知道。

       秋月和她的老公,都是中国福建人。不知道他们黑在这里到底有多少年了,只知道他们的女儿是在日本出生的,如今已经在东京读小学三年级了。

       福建人喜欢吃板鸭,吃鱼丸、米粉,她的女儿想吃中国的八宝粥,我过去曾经为她代买过这些东西,就痛快地答应了秋月,并跟她约好晚上七点在池袋南口见。

       跟黑下来的人相比,我们的优越条件就是不怕警察。看到警察迎面走来,不但敢盯着他看,心里还会暗想:我怎么就没碰到过好事儿的警察呢?还巴不得遇到一次,体验体验被查问的心情。

      也许是警察训练有素,他们可以从面目表情上识破对方的内心。可怜秋月还没有学会镇静自若的本领。

       秋月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不向我们挑明,也无可非议。在日本的中国同胞也很复杂,学会保护自己,是在异国他乡生存的必要手段。既然秋月没有向我挑明她的身份,我也不好把自己如何不卑对行警察那套教给她。说不好,她会多心的。

       我如约到达池袋南口时,秋月已经背朝着我,时隐时现地站在一根粗圆的大柱子旁边。我走过去,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秋月像被针扎了样,惊恐地急转过头,小脸煞白地说:“妈呀,吓死我了。”

       见她被吓成这样,我有些后悔:怎么把秋月的特殊身份又给忘了·同时深刻地悟道:秋月在日本挣点儿钱真不容易啊,她时时刻刻处在这种状态,早晚会被吓出病来的。

        "给,这是你要买的东西,全都买来了。”

      “太好了。”秋月接过塑料袋,“这么沉啊?今天晚上我女儿可该高兴了。”她低头打开塑料袋看看,“哇,连元宵、板鸭都给买来啦, 你忙,我闲。以后你想买什么尽管吩咐,我俩就在这儿约会怎么样?”

        "好啊,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钱,同时,把收据放在了她的手里。

         怎么还有零钱?”我感觉不对,低头看着手里的钱问。

        “你的车费呀。”

        “啊,秋月,你算得可真明白。”

        “人家不是说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嘛,还是算明白点儿好,不过,你现在还没有工作呀?”

        我顺势点了点头。我当时倒不是想向她隐瞒什么,只是担心自己这个客串老师的称号,不要影响了我们同一个战壕里战友的情谊,同时也怕刺伤了她的自尊心。

      “你为什么不想着干点什么呢?”

       见到有挣钱的机会而不向上冲,她十分不理解。这是福建人的长处,也是他们的弱点。为了钱,有些人什么样的钱都能挣,什么样的事儿也都能干。

       见我不吭声,秋月就好心地教导我:“在日本什么也不干,像你这样干待着,本身就是一种浪费啊。我们福建人宁可一天不吃饭,也不能一天不挣钱的。”

       她是为我好,我只好赔着笑脸儿不住地点头称是。

       秋月语速极快地叮嘱着我,一边用眼睛警惕地瞟着过往的行人,判断着周围有没有便衣警察。

       我只好撒谎说:“我不是不想干,只是年龄大了,咱又是外国人,上哪儿找去呀?”

      “你真的想干吗?”

      “当然想干,没钱花多难受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随口回答她。

       清扫工,你想于吗?”秋月迟疑了一下,“前几天,有个朋友要辞工,她问过我,看有没有合适的人……”

        我心里暗想,看来要当真了。如果不是和教汉语的时间发生冲突的话,我就去试一试。

       “几点到几点的工?”

       “这个我可不太清楚。”

       “你帮我问问吧,如果时间合适我就干,”

       想挣钱的欲望,瞬间在我心里又膨胀起来秋月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下:“如果行的话,对方可能要收一点儿介绍费的。”

       她这个不改初衷的老毛病又犯了。好一个狡猾的秋月,好一个愚旗的秋月,真叫我哭笑不得。我只好爽快地说:“行,你问问他要多少吧”。

      “那好,我回家后就给你问。不过,你可千万不要以为是我在收你的钱啊。”

      “怎么会呢?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懂,在日本就这规矩。不管谁要都是应该的。”

        听了我的话,秋月变得喜笑颜开了。

        “是嘛,我就愿意和你这样的人办事,你很通情达理,给你介绍工作,叫人心里痛快,不像那个疯子,她那个人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我知道秋月提到的这个疯子是谁。她也是一个中国人,当年从中国的苏州来日本留学,搞对象时脑袋受过刺激,落下了个专爱传舌头的毛病,四十几岁了还没有孩子,精力过剩的她,最受不了过得好…她见秋月能挣钱,就缠着她,要她给自己介绍工作。

       秋月说,她曾经给疯子介绍过,事儿完之后,她就没事了。弄得秋月在别人面前也没法儿交代,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弄崩了。

        不过,今天我不想和秋月谈论那个疯子,就故意往站台上一指。

       “什么呀?”

        秋月不明真相,惊恐地瞪圆了眼睛看着我:“有坏人吗?”

       月光下,我发现她长得真是很美,白白净净的不说,油黑的头发还高高地挽起,显得很高贵的样子。只是现实处境,把她搞得既可怜又可笑。

      “哪有什么坏人啊,你快回去吧,看,电车都来了。”

        我心里明白,秋月所指的坏人就是便衣警察。

        秋月顺着我的手指望去:“车真来了呀。那我就真走了,今晚我还要送女儿去弹钢琴呢。”

         一提到“弹琴”两个字,秋月的眼睛里就立马生辉。唯有这才是她的骄傲,她的自豪,她的安慰。每当秋月说起这些,我就默默地听着,真不愿意打破她幸福的幻想。

       不论从什么地方来,也不论选择哪种途径来到日本,只要挣到了足够的钱以后,人人都会有种没有白来一塘的胜利感,秋月也不例外,特别是像她这种过去都没有走出过福建大山的人,如今能立足在东京的街头,让她的女几在赫赫有名的东京学弹钢军,恐怕是她们家族几代人都不能翅象的,即便有一大,被抓住遭返问中国,这一段生活也是她一生最值得回味的美好时光了。

       秋月害怕便衣警察,就是害怕过早地和这段不会再来的生活告别我送胆战心惊的秋月离去后,很感慨地站在那里想,人的一生就是这么奇妙,这么反复无常,我比秋月多的是自由,秋月比我多的是钱。一瞬间,我也说不上究意是哪个比哪个更重要。

       当天晚上,我的于机就显示出秋月的电话号码,我按照这个号码把电话打了过去。

      “秋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你可真有福,我给你问了,我朋友问,你下周能不能接她的工?”

       天哪,这么快啊!”一句无意中的玩笑,居然成功了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要是在从前,我得高兴得跳起来,可如今不同的是,我不能因此耽误了大学的课呀,一时真叫我乱了分寸。我赶快追问:“是几点到几点的工?”

       “大概是早上的。”

        秋月的这句话倒是挺符合我的心意。我愿意早上干活儿,越早越好那样就会两不耽误了。“什么时候开始?地点在哪儿?”

      “我还没有细问,你得先和我朋友见个面,他带你去面接。”

      “怎么干个清扫也要面接啊?我最讨厌面接了。”下面的话我没有说出来,就像秋月讨厌警察一样。

      “讨厌也得面接啊,你知不知道,这是日本的规矩。”

     “知道哇,只是我这么大年纪了,一面接,人家要是不要怎么办?”

      “不要最好了。”先生在旁边已经听出了门道,他极力反对我再找一份儿工作,就狠狠地说。

       我瞪了先生一眼,示意他不要跟着捣乱。

       不会的,我朋友说了,他有把握,面接只不过是个程序罢了。”

      “好吧,我这就准备一下材料,你看给你朋友多少好处费呢?”

        "给他两万吧。”

       “好,就这样,你看我怎么和他联系?”

       “你拿笔记下他的电话号码,等一下你自己和他联系吧。”

        我记下了小林子的电话号,并和小林子通了话,约好相见的时间和地点。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接下了这份活儿。

        没有想到的是,我刚放下电话,先生就阴下脸来跟我大吵了一架

        他指着我碱:“你多大岁数了,你知不知道?”

        我扭过脸来,看着他煞白的脸,点一点头,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轻淡似乎更加激怒了他。“你是不是穷疯了?

       我缓过劲儿来了,就不紧不慢地回答他:“我是穷疯了,又怎么了?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好不好?你忘了当年找工作有多难啊,现在工作找上门来了,我为什么不干呢?你不想让我干,你也得说出理由来是不是。”

        先生打断我反问道:“你现在没有工作呀?”

        “那才多一点儿,我吃不饱”

        “你也太贪财了吧?

       “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好吗?我又不是受贿,又不是去抢银行,我是靠自己劳动所得,这样的贪财有什么不好?”

        先生冷笑一声,手用力甩,做了个“不屑一顾”的手势,很无情地对我说:“我可先把话放在这儿,你以后累了,别跟我说啊!”

       “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喊过累呀!”

       不知是因为先生心虚,还是因为他辩不过我,反正他不说话了。

       “你这个人可真是有意思,过去给人家碴头作揖的都找不到括儿,现在有活儿了又开始拿一把了……你忘了当年有个活儿,东躲西藏的,就像打游击一样地躲着区役所,躲着那些眼红了监视着你的人。”

       我见他不理不睬,就越数叨越来气,陈芝麻烂谷子我都给他翻了起来:“早先我一干活儿你就吓唬我,什么被这个看见了,被那个盯上了现在没这些麻烦了,你又开始盼着我有病了……你这人才是真正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呢。”

     “我说你这个人,好歹也是在中国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说不讲理,就变得这么不讲道理呢!我是心疼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有你这么心疼人的吗?瞪着个牛眼,恨不能一句话把人给喳死。我不是被你疼死,而是会被你吓死。去,快去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副凶相!”

        我们俩谁也不作声了

        接下来,就是关灯睡觉。结果是谁也睡不着,翻过来折腾了有半宿。

       蒙蒙胧胧中,我心里还是服了,断定自己天生是受穷吃苦的命。也许属牛的人都是这样!有活儿干就快活,就幸福,就年轻,就美!怪不得先生常说,牛性十足的我,折腾了一翠子还没折腾够啊!我心暗想,折腾不动那天,恐怕也就到了我生命的尽头了,这也许就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