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骤然变冷，身上的衣服加了一件又一件，从里到外，先是背心，衬衣，后来就加毛背心、棉毛衫，而后受不了了就加羊毛衣，鸭绒衣，再就是外套。天冷人也懒。我还是不上早操，但往日习惯的晨练，改成了睡懒觉，暖和的被窝里多么舒服，我怎舍得放而弃之呢？
这一天是星期五，一个绝对黑色的星期五。
当班主任黄老师掀开我身上的被子时，我还蜷缩成一团，躺在暖暖的被窝里胡思乱想。一阵寒意袭进来，我还以为是方肖寻那小子捣鬼，口里叫着“去去去”，手拉过冒着热气的被子又蒙头大睡。被子重新被掀开，并让一只有力的手扯住。我气呼呼地转过身，定眼一看，惊叫一声：“黄老师！”
“黄老师啊，”他冷笑着露出一张黑黑的无表情的脸，重复着我的惊叫，“还不起来上操去！”
“是！”我立即穿上衣服，一滑落下了床，慌慌张张冲出寝室。
“回来！你的眼镜！”
我习惯性地往脸颊上一托，接过眼镜戴上，带着慌乱的感激说：“谢谢黄老师给我光明。”
“谢什么谢，早自习来一趟我房里。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系好鞋带，上操去！”
“是！”我匆匆系好鞋带，冲向操场。这天正值早操突击大检查，全校体育老师全体出动，命令各班体育委员进行点数，当场记录漏缺的人数和姓名，当我气喘吁吁跑进队时，运动曲早奏完，体育老师在一旁督促我班的体育委员点完了名。我垂头丧气地走到他们面前，叫了一声：“报告！林诗雪到！”
“你来迟了，这个学期的体育成绩扣五分！”体育老师毫不客气地对我说。
体育委员拿着钢笔和花名册，带着歉意地对我无可奈何地一笑，意即：别怪我，体育老师来这一手，我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无计可施呀。我当然不怪他，只怪自己今早运气不太好。扣五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影响。高三老大哥了，天不怕地不怕单单怕那决定人生前途的高考。任何妨碍高考的因素都是我们的天敌。若体育成绩达不到标准，就直接影响到高考，因为上面有规定，体育不达标，不能参加高考。要是资格都被取消，那还有什么意义？
我来到黄老师的房里，他早等着了，“来啦，坐！”
“黄老师，为什么不早把我叫醒，这个学期的体育成绩又少了五分。唉，多可惜啊。”
“知道可惜就好，谁叫你睡得那么舒服，你这是自食其果，活该！”黄老师一脸严肃样，与往日的和慈祥面目完全不一样。不好，今天肯定要挨训。
“为什么这几日你都睡懒觉？”
在他面前我不敢撒谎，只得照实说：“因为贪恋被窝的温暖。”
“为什么上课总是无精打采？”
“嗯，身体有时不舒服。”
“这不是原因。”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我怀疑另有其缘故。按理你每天都睡懒觉，上课该精神振奋，兴致高昂吧，可你一上课就眼睛朦胧往桌上靠。寒冷的天气，别的同学都冻得直跺脚，你却忍得住寒冷而睡觉？”
我没有说话，说什么也无济于事。我知道黄老师的脾气，他认准的事，任你作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我疑心你身在曹营心在汉，上课思想不集中，夜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这样下去，你会自己毁了自己的，跟老师说，你是不是已经堕入情网了？”
什么？情网？什么情网？我没料到作为班主任的他竟说出这个忌讳的字眼。我还以为他要就睡懒觉一事训我一顿，原来却有这步棋没想到。堕入情网，哪来的情网呀？难道是说与钟晓慧的交往？可我对她并没有什么邪念呀。我是喜欢看她美丽的面容和诱人的倩影，也喜欢与她在一起，因为只要她在我眼前一现，我立即会显现出欢快喜悦之情；只要她往我身边一站，我就抑制不住想拉着她的手奔跑，难道这就是黄老师说的情网吗？
我沉默着。
“沉默是一种否定，也是一种肯定。你是默许了？”
“不！”我抗拒着：“我不懂什么叫情网，我与它无关。”
“哦？”黄老师沉吟了片刻，又说：“你是一个好小伙子，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必然会吸引不少女孩子。你也正当少年，青春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会产生一些感情冲动。正因为如此，为了更美好的前程，我才给你一句忠告：玩火者自焚呀！你要记住这句古话。”
“黄老师，难道你连我也不相信？我连情网的边都挨不上，怎么会坠落呢？”
“林诗雪，别跟我绕弯子了，好吗？你的情况我已掌握了不少。跟我说实话，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叫钟晓慧，高一（6）班的？”
我大吃一惊！我一直认为与她的交往非常秘密，很少有人知道我的粉红色浪漫计划，我也从没跟人提起过，连最要好的方肖、夏冬、郭枫他们我也没透露一个字。他怎么会把秦洁的班级姓名弄得清清楚楚呢？
“我与她只是一般的熟人，没有其他的什么。”我分辨着。
“无风不起浪呀，你还是小心为妙。你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不仅功课优秀，在文学上也有一定的成绩，在学生时代就发表了小说、诗歌、散文，一时被誉为我们春波县的小才子。可是，期中考试你已由全班的第二名下降到第十二名，这次模拟考试也是越考越差，竟然排列第二十！这个学期来，有人反映你早晨经常睡懒觉，这一点你不要分辨，今天在寝室里就让我抓了个正着。上课时你老是心神不宁，精力不集中，这一点任课老师也多次向我提起过。还有，晚自习你不在教室里，你干什么去了？”
一席话说得我羞愧不已。扪心自问，自上高三以来我几乎没做过几次象样的早操，没听过几堂象样的课，没上过几晚象样的自修。认识许素兰后，我的大部分时间花费在无止境无结果的单相思上，遇上钟晓慧后，我的精力和心思就全集中到她身上去了。
“差不多也是期末考试了，功课准备得怎么样了？我看你得把心放在学习上。”黄老师继续教导我，“我不想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给你上政治课，你已是十七岁的大孩子了，你自己该有理智克制自己的感情。在这样的时刻，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在前途和女孩之间你只能选择其一，而且我希望你能理智地选择自己的前途。”
我突然感到压力从四面八方向我袭击过来。我置身于着力点的中心，我的身体承受着前所未有的接连不断的风吹浪打电闪雷鸣。我已经在心底预感了问题的严重性，高三第一个学期很快就要完结，属于我的时间还有几何呢？
“懒觉少睡一些，女孩少理一点，争取把失去的时间找回来，距高考只有几个月了，你要抛开思想上的顾虑和束缚，全心全意投入高考。希望是属于你们的，你听明白了我的话吗？”
“明白了。”
上午第一节是地理课，讲述的内容是西欧地形。我一点也听不进去。心里一团迷惑总在旋转又旋转。从黄老师房里出来后，我就微微有了离开钟晓慧的打算。但实际上我是越来越离不开她。一天里我学习的所有知识都是她。一本书放在面前，恍然间书上突然浮现出她娇美的面容，我读着，读着，那些美妙的文字都成了她面部的细胞。当我提起笔准备演算习题时，纸上写出来的却总是她的名字。上课时老师在上面讲，我在下面想。语文老师讲柳永的“纵使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言”，我想我第一次与她在小林间弹吉他时“喧闹的恰是沉默”；数学老师讲双曲线时，我想她的细腰两际分明就是由方程式Y = X2表示的一组双曲线图；历史老师讲到战国历史吴越相争时，我就想就是西施再生也美不过小慧；当英语老师提问“What are you like ?”我心里说：I like my sun-—zhong xiao hui ！就是平常的地理课，我也在想与她划舟在水城威尼斯的小河中，游乐在瑞士旖旎多姿的山色湖泊中。我们横渡大西洋，到英国目睹莎士比亚当年的风采；我们踏上列车，到法国翻开巴尔扎克的巨著手稿；我们还掠过长空，飞降莫斯科，听一听当代的俄罗斯人讲述世界最伟大的诗人普希金的故事……
“林诗雪，你说在这张西欧地图上看到了什么？”专会刁难人的地理老师把我从想象中拉回现实。
“我看见有两个人在西欧旅游。”我说
刹那间教室里爆发出哄堂大笑。地理老师阴阳怪气地笑道：“我还以为人称‘春波小才子’的林诗雪真有什么大能耐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我两眼一瞪，一丝怒火立即在我心中点着，感觉要即刻冲出眼框。我真想跟他大吵一顿，吵到校长那里我也不在乎。天下竟有这样没有教养的老师，不好好教育学生改正错误，还讽刺、打击学生的积极性。为人师表，为到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