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课外活动时间,班上的同学都出外活动去了,教室里人影稀稀。我因为下午数学老师讲的一道例题还没有弄清楚来龙去脉,所以在位置上不停地涂涂画画。
“老林,别太认真了。”郭枫伸手把我的钢笔放进文具盒,拉着我说:“走,到篮球场去活动活动。”
“算啦,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出去。”
我确实是不想出去,外面对我已不再有什么吸引力了。如果碰上许素兰或是钟晓慧,越发觉得没趣。不如坐在这教室里,做做习题、练练字,等待晚饭的铃响。郭枫拗我不过,只好一个人出了教室。没等我写完一个方程式,他就跑回我身边,俯下身贴在我耳旁轻声说:“诗雪,外面有个漂亮的女孩子找你。”
“去你的吧。我林诗雪还没到交桃花运的时候。”我不理他。
“真的,骗你我不是人,就是那朵校花。”
“钟晓慧!”我心里一惊,脱口而道:“难道会是她?”
“就是高一(6)班的那个女孩。她亭亭而来,我还不知好歹以为是找我呢,她却开口让我把你唤出去。”郭枫硬是把我从位置上拉了起来,“还不快去,我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哪。”
果真是她。我故意收敛起笑容,双手交叉在胸,背靠着白墙,眼看着天空飘游的白云,冷冷地说:“是你?找我有事么?”
“多此一问!不是我会是谁?没事我找你干什么?是你给我写的信么?”
我低头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多此一问,你既然知道何必多问?”
“你……”她娇嫩的嘴唇嘟了起来.
“你什么?”
“你凭什么把我骂个一文不值?你为什么开始说要走入我憧憬的梦,后来又说从此我们回到陌生的行列?你这不是在欺骗我,愚弄我,拿我开玩笑么?你凭什么对我这样?你说,凭什么?”
“我凭什么,就凭你那目中无人的傲气!”
“我傲与你何关呢?”
“你傲,你傲到我面前来干什么?我堂堂一个男子汉难道可以容忍别人对我的冷落和嘲笑么?”
“我怎么冷落了你?我怎么嘲笑了你?”她的声音似乎很委屈。
“你既然如我心愿,在头上用红纱巾扎了一朵粉红花儿,愿意与我相识,就不该打我面前经过时昂头扬发,目不斜视,你这不是明明在冷落我吗?我处处把你当作真正的知心友人来看待,你却将我看得不如一株小草,这……”说到伤心处,我摊开了两手,一只手扶墙,一只手插进裤袋。
“今天,你来找我干什么?难道仅仅问这个?”
“别大声嚷嚷的,别人听见不太好。我们换个地方谈谈怎么样?”她的语调突然降低,如急流遇到开阔的河床,慢慢地减缓了流速。
我转过身来,望着她那张善变的脸和善变的口。今天她为什么转了一个180度的大弯,变得如此温柔起来呢?莫非我的那封尖锐刻薄的信起了作用?抑或本来我们之间注定就要有这么一段奇缘?
“你在想什么?”
“噢,没什么,你说换个地方更好?”
“你说呢?”她的明眸似乎在说:男子汉该有自己的主张。
“星期六,不,就今天。吃过晚饭我在操场外围的小林子里等你?”我大胆地约她了。我要到校外的天地去。因为我觉得校园就象一个笼子,笼罩着我们的思想和行动,走出了校园,就象小鸟飞出了笼子,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不行,今天我不回家,姨妈会责怪我的,我那群女友也会怀疑我有什么苗头,改在星期一,好吗?”
“傍晚时分。”
“七时正,你在一出校门就能望见的树林前等我。”
我伸出一个手指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她也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啦啦啦,春天花开那遍地的绿,夏日里我淋着细细的雨,秋的小屋里飘荡着歌声,冬的童话里谱写着诗句。啦啦啦,啦啦啦,四季都在我明亮的眼睛里,我眼里装满了整个四季,啦啦啦,啦啦啦……”
秦洁无所顾忌地唱着我刚教会她的歌,不时伸出小手拍拍林间的小树,伸腿踢踢地下的石子。我背靠着树,和着她的节奏,用怀里的吉他配乐伴奏。
“感觉怎样?”当我拨弄最后一个和弦,问她。
“这歌很有味。谁写的?”
“你猜猜。”我眯起眼睛,“嗯?”
“猜不出。不可能是你吧?”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不可能的事情往往是真实的,要不要我即兴哼一段新曲证实一下?”我熟练地弹出一段旋律。
“跟谁学的?你真的是天才?”
“跟林诗雪学的,但他不是天才。”
“看来,”她媚眼一转,“林诗雪即使不是天才,也是名副其实的春波才子了。”
“不敢当,不敢当,一点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你还想听听古典的乐曲?”
“你弹一支吧,我考考你的技艺如何?”
我开始拨弦,左手在琴板的音弦上跳动着,不时变化着和弦,右手在音箱口上接节奏拔响音弦。音乐声扬起,深沉,凝婉,真心一样的奉献。我全神贯注地拔着琴弦,把自己比作是贝多芬,而将钟晓慧当成爱丽斯。我将自己感情融和在乐曲中,倾注着如幻如梦的心声。
“你听得懂吗?你听得出一颗如歌如泣的心在颤抖么?你听得出乐曲中妙不可言的爱慕么?”我一边弹一边问她。
她说:“这是贝多芬的《致爱丽斯》,你难不倒我。我曾经在电视上看过名家的表演,他们那才叫绝呢。你只能属于末流水平。基于你的熟练程度,我准你及格水平。”
“才60分呀,只亏我日夜勤练的两只手了。”
“你才给我70分,给你60分算是照顾面子了。”
我不服气地晃了晃手,重新按在琴弦上,“我再弹一支曲子,你听着,让你看看我的真水平。”
“你如果能弹一支单纯得没有丝毫负担的欢快乐曲,我就大方地给你再加5分,够意思吧。”
我眼球转了几转,“真的,不骗人吧?”
“大丈夫……,唉,什么大丈夫的,我又不是……”
我知道她想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便存心取笑道:“你就称自己为女丈夫吧,女丈夫一言既出,没马可追。”
“小看人,我君子一言,胜似誓言盟约!林诗雪,你是没本领就跟我磨嘴皮子故意拖延时间吧。”
我“咚”地一声,潇洒地弹出一段急如泉流的乐章,“仔细欣赏哦,听完后不许耍赖。”
“那就要看你的水平喽。”她歪着头说。
随着吉他的音韵,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幕雨季的情景:一池的碧水里,浮着许些绿色的清荷。天空中飘落下的雨点,一淌一淌打在荷叶上,清脆悦耳。一只青蛙跳上荷叶,昂着头张开嘴把清凉的雨点一滴一滴接入口中……
她为我鼓掌,看得出来她非常满意我出色的表演。她说:“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的雨天里,在屋檐下伸出两只小手去接瓦面上掉下来的雨滴。那雨滴儿闪亮闪亮,一摔到地面上就溅起一朵朵可爱的小雨花,可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看着颗颗晶亮的雨点儿稍纵即逝,我很难过。”
我笑着说:“看不出,你还有一颗大慈大悲的菩萨心。”
“可不是呢!”她嗔怪地瞥了我一眼,“可有的人却说我没有心,我的是用冰玉雾雪塑成的。”
我知道她在嗔怪我了,忙说:“也许对待别人你总是以慈悲为怀,而对我却冷若冰霜,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
她嘟起嘴,月光下显得更娇艳可爱,“我对你冷若冰霜是另眼相待嘛。别人想我冷若冰霜还欲求不能呢。”
“按你这样说,你还是特殊照顾了我,是不是?”
我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子,瞄准她背后的一棵大树,使劲投了出去。听得见“砰 ”的一声,石子击中了树又反弹在我与她中间。
“当然喽。”她说。
“我可受不了你的特殊照顾,我宁愿你象对待你的朋友一样对待我,不需要格外的照顾。小慧,你喜欢我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话一出口我就后悔莫及,尴尬地拍拍后脑勺,“哦,对不起哪,你可以不必回答我荒谬的问话。”
她俯下头去,无语地拾起一粒石子,在沙地里横七竖八地乱划。“回去吧?”她没动身,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我心里直埋怨自己的嘴,说出那些摸不着头脑的话来,惹她生气。但好不容易约她出来一次,谁知道以后有没有这样的机会让我们俩单独呆在一起了。幸福抓住一次是一次,放弃今天的人是没有明天的。
我可不愿放弃。
“哎,小慧,你就当我没说一样,好么?”我把吉他伸到她面前,话题一转,“你不是想学吉他么,拿着,我教你,你不生我气了吧?”
她爽快地站起身,反抱着吉他说:“没什么的,我不生气。是不是这样抱吉他呀?”
我知道她是故意把吉他抱反的,就笑着从她怀里拿过来,做了一个标准的姿势,“这样左手按指板,右手拨琴弦。你可以先练L,A,G,F等几个比较容易学会和弦指法。”
我介绍说:“六弦吉他是世界最流行的乐器之一,外形象一个被压扁了的带蔓的葫芦。吉他由琴身和指板连接而成,可独奏,合奏,也可自弹自唱。十三世纪在西方流行,十六世纪西班牙吉他发展为独奏乐器。每个吉他初学者要学古典独奏,首先就得学舒缓朦胧的《爱的罗曼史》,而深情奔放的《致爱丽斯》是贝多芬的一首吉他名曲,欢快轻盈的《雨滴》,充满想象色彩的《宇宙舞曲》能使人听后如痴如醉,音韵三日不绝。”
“吉他只有一种类型么?”她问我。
“不,一般有西班牙式和夏威夷式,西班牙吉他一般用手指拔弹,而夏威夷吉他则用弹拔片平放着弹。我国一般流行西班牙式,因为携带方便。针对乐曲和弹法来说,吉他可分为民瑶,古典,匹克三种。
“怎么弹吉他?”她倾斜的身子直了起来,正面对着我,我看她一眼,就说开了。
“吉他有弹唱,独奏,匹克等弹奏方法。弹唱就是人们最喜欢的一种形式——自弹自唱,独奏是依五线谱弹奏名曲,这匹克弹法你们肯定没有听过,它是左手按一定的和弦指法,右手打节奏,打出的乐曲配上和弦的主旋律。匹克弹法,是要有一定的时间和基础的。
她笑嘻嘻地问我,“学吉他很难吧?”
“要学自弹自唱很快入门,你只要掌握几个和弦指法,熟悉歌曲的节奏,就可以纵情歌唱了。要学独奏,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首先要会五线谱,看着蝌蚪般的线谱就要在吉他上奏出旋律来,而且还要靠自己坚持不懈,不厌其烦地勤学苦练,如想练到象我一样轻松自如的水平,至少要二、三年时间。”
“那你学吉他多久了?”
“十个月左右吧,象你评价的那样,我属于末流水平,要是高手独奏,那才叫盖帽呢。他的手如星入云,跳跃自如,音符好似在他手中一样,要快则快,要慢就慢,时隐时现,时现时隐,扑朔迷离,捉摸不透。”
“哎,太难了,我不想学。”她叹着气将手从吉他上放了下来,“林诗雪,我看你到这个水平也差不多了,你得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考大学再去玩弄吉他,你说我说得有道理吗?”
我很为她的关心感到欣慰。
我说:“我只把这当作一种娱乐,一种调节紧张神经的娱乐。你知道我们毕业班的学生功课特别多,一天下来累得头昏脑胀,四肢乏力,弹弹吉他能使我如释重负,使心灵得到某种和谐的平衡。更重要的是当我惆怅忧郁的时候,当一个人对我不理不睬的时候,我弹起吉他,就可以消减内心的酸楚。”
“一个什么人?”她太敏感了。
“什么人?”我也装作不知道一样,站起身接过手中的吉他,弹出一串流畅的流水声。
她很轻松地一笑,“呵呵,我可得首先警告你,千万别越轨,考不上大学,成不了大文学家,后悔就来不及了。”
“哪会呢,我只是友谊的使者。”
“不会当然好。哎,林诗雪,我们得仿古人来个约法三章。”
我一听来劲了,“哪三章呢?”
“第一,你不准思想抛锚,浮想联翩,荒废学业。”
“没问题,林诗雪决不会轻易放弃前程。”我的手依然在吉他上跳跃,轻柔地弹出舒缓的乐曲来。我疑心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好象是刚从童话里走出来似的。
“第二,你不准天天约我。一个月我只答应与你见上一面。”
她好自高自大呀,好象我林诗雪就耐不住思念一定会与她人约黄昏后一样。她也不问问我是否喜欢约她呢。
“更没问题,说不定不是我约你,而是……”
“好啦,你约我我也不理你。第三,你不准在别人面前谈起我,平时见了面若有旁人在场不要打招呼,要装成不相识一样。”
“呵呵,这么严格呀,给你写信可以吗?”
“问你自己!这三条做得到吗?做得到,我就交你这个朋友,如违约我就与你断绝友谊关系。”
我想想也有道理,她是那样的引人注目,我也不想过于大张声势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要与她保持着那样的一份交往,让她时时给我一丝新颖的感觉,我就可全心全意致力于学习,苦读一年,考上高等学府,前程真是如霞似锦呀。到时候,她自个儿都会找上门来道喜。于是,我一口答应了她的约法三章。
“行,听你的。只要你时时感觉到我的存在。”
她满意地笑了,月色下,她的笑是那样的妩媚和多情。
“吉他手,再弹一支曲子吧。”
“你喜欢听什幺曲子?”
“随你的便。”
于是,我将吉他背在胸前,斜依着小树,对着她轻拨慢捻,弹起了浪漫深情的《爱的罗曼史》。树林间很静,月光透过婆娑的枝叶映照下来,照着她倩丽的身影,也照着我无声语的少年之心。和弦发出轻微的清音,使树林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风意。她抬头望着我,我的眼睛和她的双眸相碰了,目光凝成两条交叉的光线。在这月光下的小林里,我听到她的心灵荡漾着一圈圈如水如月的清波,一丝似梦似幻的气息,看不见,却能听到,摸不着,却能感觉得到。此时,在这多情的月光下的小林间,一切都屏住了呼吸,大地、枝叶、天上的月……
默默的,你不说话
我不说话
楚楚的,眼在徜徉
心在徜徉
缓缓一去虚设的帘
早是潮影
晚是汐
依依一盏月天上
跪地而拾
喧闹的恰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