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怨怼一生淑女风范

享伦常满堂孝子贤孙

       曾祖母一生育有四个儿子，因生活所迫，身边仅留两个儿子，一个送养给了他人，一个也是被人半领养到家中。

       但曾祖母常对人说：“被我卖掉的两个儿子，身被卖掉了，心没卖掉。”曾祖母的话一点也没错。半卖的儿子歪股仔，有一半多的日子还是在我们家度过的。只要农闲，他都会跑回家来。虽然被卖到别人家，但他非常深明大义，这也多亏他的养父母通情达理，歪股仔不但不怨憎家人，反而很理解家里的艰难，更加敬重母亲与大哥。歪股仔多次在人前说:“谁欺负了我娘和我大哥，我就和他拼命!”全卖掉的儿子四老仔，过年过节都会带着家小，备好礼物回来看望母亲。想来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留在身边的两个儿子，就更加体恤长辈的不易，不仅孝顺有加，如果条件宽裕，也会私下帮衬一下被送出去的小弟。

       曾祖母一生清苦，养育一家老小，新中国成立后一直跟着祖父一家大小过日子。1950年，已经83岁高龄的曾祖母忽然提出要分家自己生活。祖父一开始有些惶恐，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母亲受了委屈，但曾祖母说，想要分开住主要是因为自己牙口不好，要吃很软的饭菜，但家里后生仔又喜欢吃硬一点的，不能总让大家迁就她这个老人；二来大家刚过上好日子，有田耕有小生意做，一家大小都比较忙，也抽不出空照顾她，现在她虽然年纪大了，不能再帮家里做事，但还是能照顾好自己的，不想拖累了大家。祖父当然不肯母亲一个人生活，年纪大了，哪里会放心，再说一家人好不容易盼到了出头日，也想好好侍奉她一下，让她享几年天伦之乐。但曾祖母坚决不肯，常常因为此事而闹脾气，祖父拗不过她，也就勉强答应了，但不时还会偷偷观察着母亲的行处坐卧，暗中照顾她。

       曾祖母开灶做饭后倒也过得很舒心自由。母亲知道她喜欢吃猪肉蒸菜干，就晒了很多菜干，保证曾祖母任何时候想吃这道菜的时候都不会因为少了菜干而吃不上。逢年过节，曾祖母的四个儿子及孙子孙女都买上三五斤猪肉来孝敬曾祖母。平日，父亲常去看看曾祖母的缸里的卤肉还有多少，米面蔬菜这些都是不是宽裕，如果剩下不多，父亲就会及时买了送过去，也会买些平日里她喜欢的小零食，大多都是酥软易嚼的。曾祖母喜欢吃红薯，子孙们每次有新鲜红薯都送很多，怕她一时吃不完，就用草木灰盖好，免得腐烂。曾祖母喜欢吃捣烂的花生米。我哥哥和姐姐每天都会剥好花生米，捣烂端给她备着吃。

       在长辈和哥哥姐姐的影响下，我也时常去曾祖母那里听她讲故事，陪陪她。曾祖母疼爱晚辈，每次送东西过去她都会说太麻烦了，东西吃不完，还会把每个人喜欢吃的东西放起来，谁到了就拿出来给谁吃。她虽然嘴上说麻烦，但看得出来她非常开心。后来大哥大姐做事情比较忙，这个事情就落在了我的身上，这对于童年的我来说其实是一件乐事，从她那里我听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也学到了不少做人的道理。

       曾祖母为人和善又识大体，遇到谁家有个急事，她也会让自己的孩子过去帮忙，和屋场里的大小老少关系都很融洽。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她跟人红过脸，拌过嘴。屋场里的人也很敬重她。乡里人淳朴，知道她一个女人操持一大家子，平时也都多有帮衬，如果哪家改善伙食吃肉或是有了平日少见的吃食，都会端一碗给曾祖母吃。

       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曾祖母的晚年虽然吃穿不愁，子贤孙孝，虽然大家都希望她能长长久久，一家人齐齐整整一直生活下去，但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1959年正月的一天，曾祖母觉得像是有什么在召唤自己，她把祖父叫来，告诉他说自己要走了，她对一切都很感恩，让祖父不必为她伤心。祖父从小听老一辈的人说，能够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地离去是一个人最好的修为，他也没有多说多劝什么，只是为了在曾祖母最后的时间里多陪陪她，就在曾祖母的睡房里加了一张床，带着我睡在那里。

       曾祖母于1959年的4月去世了。临终的前一天晚上，曾祖母跟我们说了一个晚上的话，她的神志清醒、谈吐清晰，一点都不像要即将离开，反倒是我们晚辈有些不忍，曾祖母嘱咐祖父要告诉子孙们不能忘记了共产党给我们的好处，不能忘记新中国成立前我们家受的苦难和欺辱。做人不能忘本，先辈们为了今天的生活死伤无数，要珍惜，要惜福，更要努力过得更好。任何时候都不要丢了共产党家属的脸，不要忘记是谁给了我们今天的生活！

       曾祖母还交代了家中的大小事务，欠谁多少钱，欠谁什么人情都一一讲给祖父听，但别人欠我们的却只字不提。她还记得郭宗典(郭志章)当日救祖父的大恩，记得邱天红郭钧华帮的大忙……曾祖母说，祖父的命是郭宗典出力、邱天红出钱保出来的，这些到死都不能忘，逢年过节要记得去恩人家里拜访，有机会就把钱还给他。祖父一个劲地点头一一应允，希望能让母亲安心。他后来也确实找到邱天红的家人，想要把钱还给他，但邱天红家人却说祖父客气了，谁家没个三劫两难的，这个事他早就忘记了。

       曾祖母说，一个人要做好事，要为老百姓做事，为国家做事。共产党为天下的穷苦百姓做事，让穷人翻身了，大家都喊共产党万岁。国民党为少数地主恶霸做事，被大家推翻打倒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一个人不要做坏事恶事，肖炳坤做坏事，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刘礼江(大阿川风村人)做坏事，被枪毙了……

       曾祖母说到最后，气息越来越弱，祖父要给曾祖母喂肉汤。曾祖母说:“我不喝了，这肉汤，还有这好日子，都留给后人去过吧！你们要珍惜！”

       曾祖母断断续续地说:“子子孙孙……要听共产党的话……有好日子……过……”

       曾祖母就这样在黎明时分安详地走了，祖父拉着我一起跪在曾祖母床前为曾祖母送行。

       葬礼特别简单，没有举行送葬仪式，更没有请道士。这是曾祖母生前交代过的。曾祖母享年九十有二，无疾而终、福寿双全，亲人和睦、子孙孝顺，是农村认为的“俗有所谓喜丧者，则以死者之福寿兼备为可喜也”。

       喜丧是要敲锣打鼓大摆宴席地操办的，但曾祖母说，子孙信的是共产党，不信鬼神。做家属要为大家做好样子，不要再搞迷信鬼神那一套，不能走回头路！虽然曾祖母再三交代要一切从简，但村人都自发地为她送行，队伍很长，七八十人陪伴这位坚韧勇敢的女性走完了她最后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