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程一民早晨一上班就拨通了永明火柴厂党委书记陆大山的电话：“喂，大山吗，你们写的那份材料我昨晚看完了，折腾得我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好觉。企业生产经营状况恶化到这种地步你才想起来向市政府汇报……”

     “唉，别埋怨了，一言难尽，你先说那材料能不能用吧。”陆大山道。

       程一民说：“问题说得倒是很透彻，就是结构太乱，我已经安排人修改去了，改完后，我想专门发一期供市领导看的《政务内参》。”

      “谢谢，谢谢，这回我磕头算是找准庙门了。看着厂里那两台机器在那里半死不活地糟踏共产党的人民币我心疼啊；想起厂里那些下岗待在家里，连做饭炒菜都舍不得搁肉放酱油的工人我就想哭啊……” 陆大山说这番话时显得很激动。

      “大山，你不要说了，我这就去看看材料改完没有，如果修改完，我今天就发出去。”程一民说完放下电话，转身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在隔壁办公室，正在看材料的综合处主任科员邱卫国见处长程一民推门进来，起身拿起案头的材料问：“处长，永明火柴厂这份分析报告你看过了吗？”

       程一民说：“看过了。”

       邱卫国说：“我觉着发这个材料咱得慎重。”

       程一民问：“为什么？”

       邱卫国说：“闹不好，这份材料要捅蚂蜂窝。你还记得上个月《泺州日报》上发表的那篇《永明火柴厂效益稳步回升》的稿子吗？那是按市领导意图写的。咱发这个与其唱反调的稿子，领导看了能高兴吗？”

       程一民说：“材料你都看了，企业再这么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咱们得实事求是。”

       邱卫国说：“彭德怀当年不就是因为实事求是地反映了大跃进的问题才被打倒的吗？咱们得想得全面一点，我听说下一步办公厅要搞竞争上岗，在这节骨眼上咱得慎之又慎。”

       程一民听了邱卫国的话陷入沉思，怎么如实地反映基层问题还要承担一定的风险呢？

       一直在一边看报纸，一边听程一民与邱卫国交谈的梁飞，此时放下手里的报纸插话说：“我爱人邢茹也写了一篇关于永明火柴厂生产经营状况的新闻调查，跟这内容差不多，想在《泺州日报》上发表，被他们总编审稿时给卡住了，说发这种内容稿子，得有市领导签字才行。”

       梁飞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程一民，他想，材料在《政务内参》上发表影响很小，如果哪个主要领导在上面一批示，就像永明火柴厂呈报的筹建名优小吃城的报告一样被压下，岂不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还是在报纸上发表好，在报纸上发表影响大，为什么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怕舆论曝光，曝了光才能逼着他们下决心解决问题。想到这，程一民问梁飞：“你爱人写的稿子现在在哪？”

       梁飞说：“好像还在她手里，说是市里的报纸不发就拿到省报去发。”

       程一民想了想说：“你把你爱人写的稿子拿来我看看，如果和这份材料不矛盾，我就拿给江启明市长审稿，同时再附上永明火柴厂这份材料作旁证。这样江市长看了心里自然就有了底，如果他同意发表就会在上面签字，不同意发表，我们也及时地向市长反映了永明火柴厂的问题，尽到了我们应尽的责任。”

       梁飞一听高兴地说：“这样好，这两天我正为这事犯愁呢。我爱人太犟，她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泺州日报》不发，就托人找关系想在省报上发，我什么道理都给她讲了，后果也分析透了，可她就是听不进去，如果江市长能在那稿子上签个字再发表她的责任就小了，我也就放心了。”

         程一民说：“既然如此，你还不赶快去拿稿子？”

        “好。”梁飞爽快地答应着起身飞也似的出了办公室。

       程一民从邱卫国手里要过已修改了大部分的材料返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而后把办公室的门关严，立刻拨通了陆大山的电话：“喂，是大山吗？”

      “是我，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陆大山急切地问。

       程一民反问道：“你现在能否到我这里来一趟？”

      “厂里的工人正闹着到市委上访，我正在做工作呢，脱不开身，电话上不能说吗？”陆大山有点为难地解释道。

        程一民语气肯定地说：“电话上不方便。”

       “好，那我马上到。”陆大山说罢挂了电话。

       市政府与永明火柴厂相距不远，二十分钟过后陆大山就气喘吁吁地迈进了程一民的办公室。

       程一民给陆大山冲了一杯绿茶，放到陆大山面前的茶几上，开门见山地问：“永明火柴厂的问题如何解决你有没有一个方案？”

       陆大山两手一摊说：“奚厂长出差十多天了，电话也不来一个，给他打电话总是关机，厂里乱成一锅粥，急得我头都大了，要真有办法我还摆鸿门宴求你帮忙吗？”

       程一民说：“我也是从永明火柴厂出来的，在厂子里待了整整十年，对厂里的厂房、设备也有感情。再说厂里不少工人都是当年和我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的师傅和师兄弟，于公于私我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陆大山说：“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更踏实了。”

       程一民说：“要解决厂里的问题，奚满贯这个人是靠不住了，厂子穷成这个样他还一天到晚吃喝嫖赌，半月前他到市政府找钟市长汇报工作，顺路到我这儿坐了一会，听他那口气，他好像是早就给自己找好退路了。”

     “我也早有耳闻。”陆大山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语气坚定地说：“厂里下一步该怎么办，你给帮着拿个主意。我是厂党委书记，又是第一副厂长，只要能把厂子救活，别管做多大的难，冒多大的风险我都不怕，奚厂长要是撂摊子，我就接过这副担子领着大伙干。”

     “好。”程一民说：“我就佩服你这种关键时刻能豁出去的人。”

       陆大山两眼盯着程一民，他知道程一民摸清他的心思后肯定有下文。

       程一民把自己坐的椅子往陆大山跟前拖了拖，凑近陆大山压低声音说：“火柴厂转行办名优小吃城的路子非常对头，你们厂旁边的名士大酒店生意为什么火？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地处风景旅游区，来往客流量大。要实现这个目标，第一步必须把厂里的问题向社会曝光，市委书记初星南捂不住了，他才有可能同意厂子转产。”

       陆大山问：“怎么曝光？”

       程一民说：“利用新闻媒体。”

        陆大山问：“咱市里的报纸敢曝光吗？”

       程一民说：“《泺州日报》记者邢茹写了一篇和你那份材料内容一样的稿子，说只要市领导签字，报社就发，我已经让梁飞拿去了。我想把两份材料一起呈交给江市长。”

       陆大山问：“江市长会签字吗？”

       程一民说：“这么严重的问题，他看了不会无动于衷。肯定得有个态度，再说了市里的报纸不发，我们就捅到省里，省里的报纸不发，我们就捅到中央，全国有两千多家报纸，我就不信没有一家站出来说实话，主持正义的。”

       陆大山仍然顾虑重重地说：“新闻单位一曝光，厂子可就彻底完了，光上门要债的我也应付不了呀。”

       程一民说：“我叫你来就是想给你提这个醒，可是不采取这种休克疗法，厂子就会永远是半死不活，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哇。”

       陆大山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而后问：“那下一步呢？”

       程一民说：“第二步就是给初星南施加压力，只要来自上上下下的压力大了，他才会下决心解决永明火柴厂的问题。你来之前不是说厂里的工人正闹着到市委上访吗，你不要阻止，要暗中支持，要鼓励他们去，他们上访是因为他们相信党，对党和政府抱有希望，认为党和政府能给他们解决问题，但是不要让他们到市委去，写好上访材料直接到省委、省政府去。省委马上就要开党代会了，初星南可能进常委，在这节骨眼上，有工人到省里上访他绝对沉不住气。”

       陆大山不解地问：“这进常委就这么重要？”

       程一民说：“你不在官场上混，不知道官场上人的心态，他要是不重视，能出面帮助厂子贷款，让那机器苟延残喘的瞎转游吗？”

       陆大山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

       程一民接着说：“这两步棋走完之后，紧接着还有第三步，就是要紧逼江启明，因为具体解决问题是政府的事，只有厂子逼得紧，催得急，江启明才好出面说话。”

       陆大山问：“怎么个逼法？”

       程一民没有马上回答，沉思片刻说：“这是关键的一步，我现在还拿不准，咱们得走完这第一步才能再合计下一步。”

       说到这，陆大山已经基本摸透了程一民的心思，但他还是装的像个小学生似的问：“为什么？”

       程一民笑道：“你是不清楚还是装糊涂，盖子一但揭开，想染手这块风水宝地的人肯定大有人在，咱们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2

        泺州日报记者邢茹写的《昔日利税大户步入穷途末路——关于永明火柴厂生产经营问题的调查》和永明火柴厂写的《生产经营情况汇报》一起摆上了市长汇启明的案头。江启明看的得认真。其实江启明对永明火柴厂的事情早有耳闻，也曾想过到厂里看看，但听钟哲副市长说，那是初星南抓的点，考虑到初星南的面子，又加上最近社会上纷纷扬扬地流传着一些不利于自己与初星南团结的传言，他也就暂时把这事搁下了，现在关于永明火柴厂问题的材料摆上了他的案头，他就不能不表态了，再说这也正是自己介入问题的机会。

       正在旁边整理材料的秘书吕涛见江启明要在邢茹写的新闻调查上签字，就提醒说：“这份材料是不是再征询一下初书记的意见。”

       江启明说：“不必了，让舆论说话天塌不下来。”

       吕涛说：“那你只签个名就行了，没必要写上‘同意发表’四个字。报社的同志见你签了名，就知道你已同意，否则签名干嘛。不写那四个字，报社如果觉着发表不妥还有个回旋余地……”

       江启明见吕涛的话太多，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吕涛慌忙把话收住了。江启明认真地在上面写下了“同意见报”四个字。

       江启明颇有感慨地说：“这人在机关待久了，不知不觉地就会传染上一些官场上的坏毛病，一个人要想真做点事就不能模棱两可，畏首畏尾，要旗帜鲜明，光明磊落。”

      “你说得对，我记住了。”吕涛说着把江启明签过字的新闻调查和批示完准备交督察室办理的材料摞在一起，拿着出了江启明的办公室。

       程一民和梁飞都没有料到，邢茹写的新闻调查呈到江启明那儿，第二天就签批了回来。

       当邢茹高高兴兴地拿着有市长签字的稿子送到总编辑辛思手里后，没想到辛思又变卦了。他对邢茹说：“江启明签了字暂时也不能发。”

       邢茹问：“为什么？”

       辛思含糊其辞地说：“宣传部的人觉着这篇稿子现在发表不妥。”

       从辛思那儿出来，邢茹又从抽屉里拿了一份复印件，骑着自行车，把稿子送到了省报。没想到省报编辑见稿子上签有江启明的意见，二话没说，就如获至宝地在第二天报纸的一版头条位置刊登了出来。而且文章的标题用初号黑体字突出处理，还配发了编者按。一时间，这篇新闻调查如同一枚重型炸弹在泺州炸响，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最热烈的话题，而且不仅如此，在全省也引起了强烈反响……

3

       省报将永明火柴厂的问题曝光后，副总经理龙沂把报纸送到了季凤的办公室。

       季凤看了高兴地一拍大腿说：“好，火柴厂的盖子揭开咱们的事就等于成功了一半，现在咱们得抓紧走出第二步棋，晚了就会被动。”

     “有这么严峻？”龙沂问。

       季凤想了想说：“恐怕比我们想得还要严峻。我听钟哲说，永明火柴厂的人早已把改行办名优小吃城的报告递到了市政府。”

       龙沂说：“钟哲的话绝对可靠。”

       季凤有点沉不住气了，她吩咐龙沂：“今天你要连夜组织人员拿出办娱乐城的具体方案。对永明火柴厂的厂房地皮租也行，股份制合作也行，承包也行，买也行，总之一定要把这块风水宝地拿下来。明天一早就把方案一式五份，按程序报送给钟市长、民营企业局、国资局、经委和体改委。”

      “我这就去招呼人。”龙沂道。

       季凤说：“你再通知公关部的人一声，陪我去医院看看初星南，听说初书记血压又上来了，正在医院打吊针呢，你让他们准备几斤上好的苦丁茶，初书记最喜欢这玩艺。”

       龙沂说：“看病号送茶叶不太合适吧，还是买点补品好。”

       季凤说：“他这病是心病，报纸曝了光，工人又到省委告状，省委信访局的人通知钟哲去领人时说，‘工人集体上访告政府瞎指挥导致企业亏损，这在我省还是第一次。’省委书记岳乘云也专门给初星南打电话说，‘只要咱当官的有肉吃就不能让工人光吃素。’语气虽然很客气，但分量很重，耐人寻味。你想想，这上下一齐挤，他血压能不往上升吗？咱去看他，给他送去办娱乐城的方案等于给他送去了对症的良药。他这阵子光想着稳稳当当进常委了，根本没顾得上考虑永明火柴厂脱困的事，正因为这样才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等他看完咱的方案就会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对人说他对永明火柴厂的改革早有打算，以此去堵舆论的嘴。所以这事不是咱求他，他得领咱的情。这办事就和炒菜一样，必须得掌握好火候，火候不到夹生，过了就会老得嚼不动。现在咱把方案报给他，他会当成自己的方案去落实，别人就是想插杠子也插不进来。永明火柴厂的方案为什么被搁置，就是因为呈得不是时候。咱现在如果不抓紧，等火候一过也得后悔。”

       龙沂问：“咱是不是把方案给了初书记后，等他看完了再按正常渠道呈报给钟市长，民营企业局、经委、国资局和体改委。”

       季凤说：“这两件事得同时进行。按理说这事只找政府就行了，可永明火柴厂情况特殊，初书记是市里的一把手，他不点头这事办不成，所以咱才得暗里先做好他的工作。用句文人的话说，咱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龙沂听罢钦佩地说：“季总，我真服你了，跟你干就是长学问，都说男人比女人智商高，我就不信……”

       季凤打断龙沂的话说：“谁说过男人比女人的智商高？拍马屁也不会拍，赶紧去落实这两件事吧。”

      “是。”龙沂一脸谦恭地应着出了屋门。

 4

       泺州日报总编辑辛思坐在写字台前，一字不漏地看完邢茹发表在省报上的文章后，额头上渗出了汗，他没想到邢茹会来这么一招，稿子虽然不是在泺州日报上发的，可邢茹是泺州日报的人。市委的人虽然还没打电话过来，但他已经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自己的部下捅出这么大一个娄子，自己作为总编辑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迎面的白色墙壁，沉思许久拿起了电话：“喂，请你通知邢茹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转眼间邢茹高高兴兴地推门而入，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愉悦。她问：“辛总你找我？”

       辛思一指对面的椅子表情严肃地说：“你请坐。”

       邢茹一听口气不对劲，忙收起脸上的笑容，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用疑惑地目光盯着辛思，想从他的脸上弄清是怎么一回事。

       辛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有人举报你到基层单位采访，向采访对象索要礼品。虽然许多记者身上都存在这种情况，但毕竟人家没被举报。现在上级部门三令五申禁止有偿新闻，有人举报你，领导就不能不管不问了。”

       辛思说话的语气虽然很平和，但邢茹的心里却翻腾起来，大脑就像计算机进入了搜索程序，在迅速地搜寻着自己所写稿件与索要礼品有关的信息。她忽然想起来了，上个月她为一家经营手机的公司写过一篇介绍公司经营业务的文章，作为软广告发表在《泺州日报》上，公司送给报社10部手机。可这事是经部主任同意的，否则领导怎么会同意广告味这么浓的文章发表在报纸上。再说那10部手机拿来后自己论功行赏只留了一部，其它全部上交给了报社。否认了这件事之后，邢茹又继续想，她又想起来了，写省报刚发表的这篇新闻调查之前，泺州副食品公司请她写过一篇《泺州副食品公司，货真价实，确保仲秋节供应》的稿件，当时她确实给公司经理说过，这种广告味浓的稿件，领导审查时不易通过。公司经理说：“不要紧，到时我送去一些副食品，你把新闻部主任，总编室主任等关口打点打点。”自己按经理的主意办了，稿子也见了报，按说对方应该感谢自己才对，怎么能向党委举报呢？真是人心隔肚皮，好心无好报。想到这邢茹心里似乎有了底，干这种事的记者报社多了，全部抓起来有冤枉的，隔一个抓一个得漏网一大批……

       辛思见邢茹思考许久，没有发作，摆出一副任凭你领导处置的样子，心里有了数，便说：“你先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把索要物品的情况写一写，捎着也把你不听领导劝阻私自向省报发稿的事反思一下。”

       邢茹反应很快：“哎，辛总咱得说清楚，报社可没有任何一个领导劝阻过我向省报发稿。”

       辛思说：“不同意在泺州日报上发，就是不同意你在省报上发，你又没有智障，这一点还弄不明白？”

       邢茹又问：“我们部主任交给我一个采访山区道路建设的急任务，晚上等着发稿怎么办？”

       辛思说：“非发不可，只能署本报记者，不能署名。”

       邢茹问：“为什么？”

       辛思说：“就说到这儿，你先回去吧。”

       邢茹乘兴而来，扫兴而去。

       辛思也像是对本报记者把泺州问题捅到省报去一事有了交待，心里平静了许多。思虑片刻，他拿起桌上的电话通知总编室：“邢茹的稿子见报时，暂时只署本报记者，不署名字。”

       对方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辛思没好气地放下电话，呆愣了许久又拿起笔在方格纸上写下“检查”两个字……

 5

       梁飞为祝贺邢茹的文章在省报头版头条位置发表，特意请假提前一会到家做了几个拿手的菜。没想到，邢茹下班回家后，饭也不吃，话也不说，倒床便睡。

       梁飞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邢茹没理会。

       梁飞又问：“是不是在单位遇到了烦心事？”

       邢茹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说：“记者部的朱主任昨天从副食品公司弄来几十方大对虾，分送给各位总编，他辛思知道不管，而我要了一点副食品打点内部关系，他就停了我的职，这公平吗？”

       梁飞让邢茹把情况详细说一说，邢茹就把辛思找他谈话的事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

       梁飞说：“这事不在你要的那点副食品上。”

       邢茹不明白：“那在哪儿？”

       梁飞说：“省报发表的头条文章。”

        邢茹不解：“头条文章？”

       梁飞说：“嗯，辛思知道你那篇文章在省报发表后，初星南看了肯定不高兴。不高兴就会怪罪宣传部，宣传部无疑要迁怒于报社。报社对你这位始作佣者不处理不好对上交待，若因为你在省报发稿处理你，你肯定不服，所以就拿收礼作文章，捎上在省报发稿的事。”

       邢茹说：“为什么我写了稿子不让我署名，我犯了哪条罪，凭什么剥夺我的署名权？”

       梁飞说：“这你还不明白？”

       邢茹说：“莫名其妙。”

       梁飞说：“不让署名，不是辛思存心要整你，你应该理解，更没有必要动肝火，你想想，初星南每天上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报纸，他是怕初星南看见你的名字心烦。”

       经梁飞这么一点拨，邢茹明白了，心里的气也消了一大半：“行啊梁飞，到政府待了两年有长进。”

       梁飞笑道：“晓知人间事，多读古人书，你知道政府那些官员为什么都爱看历史书吗？很少是为了提高为人民服务的本领，大都是为了讨教算计上司的办法和对付竞争对手的手段。”

       邢茹问：“你说我眼前该怎么办？”

       梁飞说：“眼前先不要急于写稿，休息休息多看看书，你也不必恨辛思，他也是出于无奈，说不定内心还很钦佩你呢。世事有常有变，英杰能屈能伸，或许雨过天晴之后。辛思还会因为你关键时候能忍辱负重而提拔你当个副主任呢。”

       邢茹笑了，说：“你们这些公务员成天想着当官，累不累？”

       梁飞苦涩地一笑问：“你说呢？”

6

       市委书记初星南只在医院待了一天一夜就违背医嘱自作主张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案头急待处理的文件堆了一大堆，他看了几个就看不下去了，又一次拿起那份刊登着《昔日利税大户步入穷途末路——关于永明火柴厂生产经营问题的调查》的省委机关报。这篇文章他已经看了至少三遍，对有些内容和句子他还进行过反复认真的推敲。说实在的，看到企业问题如此严重，他也非常震惊。市委扩大会议确定了工业强市的原则后，他为了表明市委对这项工作非常重视，同时也为了表示自己对工业强市的信心和决心，便一时心血来潮，自报奋勇抓永明火柴厂的扭亏。可作为市里的一把手，每天都有一大堆要紧的事需要他处理。一开始他还到厂里去过几趟，听听汇报，作作指示，现场协调解决一些企业自身难以解决的问题，后来就疏忽了，有几次开会他也向分管工业的副市长钟哲和永明火柴厂的厂长奚满贯询问过企业的情况，回答都是一片大好。上个月报纸上还登了一篇《永明火柴厂效益稳步回升》的文章，他看了也就放心了。没想到虚假的大好形势下居然掩盖着这么复杂的问题。作为一个市委书记，做为一个承诺抓好永明火柴厂扭亏工作的党员干部，他承认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沉思间，秘书刘萧推门而入，对初星南说：“钟副市长要见你。”

       初星南迟疑了一下说：“请他进来吧。”

       钟哲满脸堆笑地迈进屋门，用关切的口吻说：“钟书记，听说你病了，我到医院去看你，医生说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就急着出了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老这么透支可不行。”

       初星南今天听钟哲说这些话，不仅不领情，反而觉着别扭。他直截了当地问钟哲：“报纸上这篇文章你看过了吗？”

       钟哲答：“看过了。”

       初星南脸一沉语气冰冷地说：“这篇文章反映的问题和你前几天向我汇报的情况怎么不一致？”

       钟哲在初星南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不急不躁地说：“我今天来就是想开诚布公地跟你谈谈我对这件事的看法。我觉着这篇文章在这个时候选择在省报发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别有用心，背后里一定大有文章。”

       初星南没有出声，两眼望着对方，等待着他的下文。

       钟哲从初星南的眸子里看出对方对自己提出的问题很感兴趣，心里便踏实了许多。他接着说：“大军阀阎锡山当年在山西新军担任副标统时，为了踢开仕途之路上的绊脚石早日扶正，就是采取暗中搜集标统的丑闻，提供给记者，让其在报纸上曝光，迫使上司罢免标统职务，达到取而代之目的的。”

       初星南不耐烦地打断钟哲的话说：“你不要扯那么远，也不用绕弯子，有什么话就直说。”

       钟哲说：“党代会马上就要召开了，你在常委人选中最有竞争力……”

       初星南抢过话说：“你是想告诉我，有人把我看成了绊脚石，对不对？有事实有根据吗，我敢说你肯定没有。你记住，这种捕风捉影，没根没据的话以后少讲或干脆不讲，因为这不利于团结，不利于党的事业。”

      “是，我今后一定注意，”钟哲见风向不对，忙转变了态度。

       初星南说：“今天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我不明白上次开会我向你了解永明火柴厂的情况，你为什么不给我讲实情？而且还让人在报纸上发表了那篇虚假新闻来糊弄我。”

       钟哲说：“我当时想，永明火柴厂是您抓的点，当着那么多人摆一大堆问题不好。我同意发表那篇火柴厂效益回升的稿子，是觉着有利于推动全市的经济工作，而且也有助于你在省党代会上顺顺利利地进常委……”

       初星南忍不住地打断钟哲的话反感地说：“你以后少拿‘常委’说事。你这是沽名钓誉，让我以毁掉一个好端端的企业为代价，踩着工人那饥寒交迫的身躯往上爬，置我于不仁不义。你想想，这是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干的事吗？”

       钟哲没有分辩，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解释都无疑于火上浇油。待初星南稍微平静之后，他说：“初书记，你的教诲我记住了，今后一定接受教训。不过有一点我得说明，永明火柴厂目前的生产经营状况并不像报纸上说得那么糟。我看是有意夸大其辞。”

       初星南余怒未消地说：“什么夸大其辞，我看写得很实事求是，有根有据，用数字说话，用事实说话，令人信服。我建议你组织有关人员认真研究一下这篇文章，对症下药，尽快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来。”

      说到这初星南忽然想起季凤今天一大早让人送来的那份关于将永明火柴厂改造成泺州娱乐城的方案。他从案头的一大堆文件中找出来，看了看对钟哲说：“我和季凤同志曾在一起探讨过，通过租赁或股份制合作将永明火柴厂改造成娱乐城的事。具体方案他们已经拿出来了，回头我让他们给你送一份，你马上组织有关专家和部门论证一下，如果可行就抓紧落实。名士大酒店与永明火柴厂是近邻，季凤肯出钱而且抓经营也有一套，我看他们两家联姻有利于优势互补。”

      “好，我们一定认真论证，抓好落实。”其实钟哲今天一大早就收到了季凤的方案，他到初星南这儿来，一方面是为了观察一下初星南对省报所发文章的反应，另一方面也想了解一下初星南对名士大酒店办娱乐城这件事的态度。

       钟哲前脚走出初星南的办公室。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战成平后脚就迈了进来，他对初星南说：“初书记，泺州日报党委书记、总编辑辛思负荆请罪来了，他在门外已经候了很久。”

        “负荆请罪？”初星南有点不明白。

       战成平解释说：“省报上发表的那篇文章是他们报社记者写的，我批评他没管好自己的记者，他就坐不住了，这不带着检查见你来了。”

     “快请他进来。”初星南道。

       辛思忐忑不安地走进初星南的办公室。

       初星南面带微笑地与辛思握了握手，请辛思在沙发上坐下，而后坐回写字台前，很认真地说：“邢茹同志写的这篇调报告我认真地看过了，很好，看的出这个记者很有责任感。不是我批评你，这篇文章不在自己的报纸上刊登不对，应该抢在省报之前发表。做为负责新闻的领导，你应该具有这种新闻敏感性。”初星南把“敏感性”三个字说得很重。

       辛思品出了这三个字的含义，忙点头说：“是，是，初书记批评得对，这都是我的责任。”

       初星南说：“你既然来了，我也可以先给你露点底。对永明火柴厂的发展市里早有打算，准备从提升省会城市服务档次，促进旅游业发展这个角度出发，在永明火柴厂这块风水宝地上作一篇大文章。我们要把它建成全省最大的娱乐城，不仅建保龄球馆，动感电影院，室内游泳池等设施，还要与名士大酒店、大世界商厦配套，形成一个集餐饮、购物、娱乐、休闲为一体的大市场，这篇稿子最好是作为上一篇稿子的追踪报道发表，我建议还是由邢茹同志来写。”说着，初星南把书有他本人批示的省报递给辛思：“你把这篇报道和我的批示在《泺州日报》上转载一下，我认为这是一篇很好的深度报道，它提出的很多问题和观点值得我们认真研究和思考。发现问题，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是我们每一个领导干部的责任，发现问题只是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前提，更重要的还是解决问题。应该说，这篇文章对于我们快刀斩乱麻，彻底解决永明火柴厂的问题起到了催化剂作用。”

       从初星南的谈话中，辛思深深地感觉到对方不愧是一个城府很深的政治家，经他这么一抹活，反而变被动为主动了，虽说不能完全消除报道带来的负面影响，但眼前也只有这么做才是明智之举。见初星南没有别的指示。辛思起身说：“我马上就去办，一定把这件事处理好。”

      “好。”初星南与辛思笑着握了握手，破例把他送出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