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六下午六时正，一辆黑色奥迪轿车和一辆乳白色丰田面包车载着十一个人准时来到名士大酒店品尝满汉全席。

       身着清代服饰的迎宾小姐冲着客人请过安后，彬彬有礼地把他们引领到酒店二楼专门为品尝满汉全席而装饰一新的“御膳堂”。原定十二人一桌的宴席只坐了十一个人，还有一个客人没到。服务员小姐用征询的语气问坐在主陪位置上的泺州大酒店总经理游立仁：“先生可以开席吗？”

       游立仁点了一下头。

       不知是因为这满汉全席的价格昂贵，还是因为这皇家宫廷氛围与一般就餐的环境不同，在座的诸位个个仪态庄重，不苟言笑，神气十足。

     “传膳——”随着一位太监打扮的青年男子拖着长腔的喊声，一切都按照事先演练的程序开始了……

       每上一道菜，“太监”都要拖着长腔报一个菜名。每一道菜又都是由游立仁带头品尝过后其他人才跟着品尝，或许他们都清楚这满汉全席多达230多道菜，所以吃起来都是细嚼慢品，没有一个人狼吞虎咽。他们所说的话题也大都集中在每一道菜的色香味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坐在东道主游立仁右手主宾席上的一位肚大腰圆，顶发稀少颇有几分绅士风度的长者，把手中筷子一放，以一种专家权威的口吻评价道：“ 这满汉全席的味道确实不错，不亏是中国的国粹。”

     “您恐怕也是第一次品尝吧？”坐在先生身边的一位戴着近视眼镜的小伙子见对方说话口气有点大，便故意问道。

       长者扭头对小伙子说：“这满汉全席我虽然是第一次吃，可我在北京城里吃过地道的宫廷菜——厉家菜。你在北京上学，去过龙凤胡同吗？那里有一个仿古的木质建筑，没有招牌，里面摆放的都是些旧式家具、古玩和瓷器，这些东西都是店主从全国各地收集的，服务员小姐也都穿戴着古代服饰，到那里品尝厉家菜得提前十天预定座位。因为该店每天只对外做一桌菜，供十来个人吃，每人的最低消费360元。美国总统克林顿访华，美国大使馆专门安排他在那里饱餐了一顿呢。”

      戴眼镜的小伙子不服气地说：“你去过北京紫禁城旁边的皇家饭店吗，那才叫气派呢，零点大厅里那金光闪闪的巨幅‘清明上河图’是用九吨的细砂岩精雕细刻而成的，而且外面还贴了厚厚一层24K的金箔，光餐厅造价就一个亿，每周六晚上餐厅都要举办‘历史文化晚宴’，不仅服务员要着古装，来自北京各文艺团体的舞蹈演员也要穿上盛唐时期的手绣龙凤宫廷服饰，载歌载舞地为顾客展现大唐盛世的繁荣与华贵……”

       此时游立仁虽然也在参与着大伙的交流，但神情却显地有点心不在焉，甚至焦躁不安。他不时地用目光打量着门外，好像在期待着什么。直到随着“金蝉望月——”的喊声，服务员小姐将一个十寸大盘端上餐桌，游立仁才定下神来。

       望着盘中的菜肴，游立仁没有马上动筷子，他用目光环顾了一下在场的人说：“这是一道大菜，我建议诸位弄明白这道菜的内容再动筷子。”说完他有意顿了顿，脸上略带几分得意地笑了笑问：“你们谁知道这金蝉望月是用什么做的？”

       大家认真地审视完盘中的菜肴，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后把目光一齐投向了坐在主宾席上的长者。

       游立仁见长者沉默不语便说：“顾科长，你可是在工商局混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泺州城这大大小小的饭店你哪儿没去过，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你什么没吃过，你这美食家要是说不知道，咱今天这36万元可就白花了。”

        顾科长笑而不答。

       游立仁又冲那位三十出头，戴着近视眼镜，书生气十足的小伙子说：“你是研究生，有学问，你说这是用什么做的？”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是学林业的，对这做菜的事一窍不通。你见多识广，又是开酒店的行家，就别卖关子了。”

       游立仁见已挑起了大家对这道菜的兴趣，便狡黠地一笑，摇摇头说：“我也说不清楚，还是请这儿的季老板给大家介绍介绍吧。”

       坐在游立仁对面副主陪位置上的泺州大酒店办公室主任史劲忙接过主子的话茬，对身边的服务员吩咐道：“快去，把你们季老板叫来。”

       服务员小姐点头请安，扭身出了屋门。

       五分钟过后，季凤还没有到场，也不见小姐回话，只听门外传来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游立仁心头的火气开始往上升腾……

 2

     “红烧仙掌——”门外又传来拖着长腔的传菜声。不多时热汽腾腾的红烧仙掌又被端上餐桌。

       游立仁望着新上来的菜肴，不由自主地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季老板来了。季凤手持着一个专门让人从酒泉买来的夜光杯，身后跟着那位刚才扭身去传唤季凤的女服务员，不过此时她手里多了一瓶极品XO。

       季凤满脸堆笑地冲坐在东道主位置上的游立仁问：“吃得还可口吧？”

       游立仁冷冷一笑，有点不怀好意地说：“季老板，大家请你来，只想请你介绍一下这刚刚端上来的两道大菜。”

       季凤像是早有准备，冲在座的各位一笑，两眼注视着桌上的两道大菜，口齿清晰，有板有眼地介绍说：“这满汉全席源自清代，是宫廷御宴，包括冷菜、热炒、羹汤、大菜等共计230多道，这金蝉望月、红烧仙掌是满汉全席中的大菜，也是这230多道菜中的两员领军‘大将’，可谓菜中之王，宴中之魂。据我们从北京请来专门制做这桌宴席的宫廷名厨再传弟子私下介绍，制做这两道菜要用水陆八珍中的金钱豹肉和熊掌，说实在话，具体的制做方法我也不懂，因为这两道菜是由宫廷名厨的再传弟子亲自掌勺的，如何烹制是人家密不外传的绝技。不过在制做过程中，我还是要求他们既要注重皇家的古典韵味，又要根据实际情况，注意融合现代人的口味，不知诸位品尝后有何意见？”

     “大家还没有吃呢。”游立仁道。

    “那就先品尝后再说，毛主席他老人家七十多年前就说了，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季凤面带微笑地望着大家。

       大家望着季凤那眉清目秀，满面春风的脸庞，又瞅瞅游立仁那一脸横肉不阴不阳的表情，都没有动筷子。

       季凤催促说：“吃满汉全席，不品尝金蝉望月和红烧仙掌这两道菜等于虚此一场。”

       游立仁看到在坐的诸位面面相觑，不肯动手，忽然放开嗓门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那开怀的大笑不仅让在座的人感到惊讶，而且声音透过门缝传到屋外，让走廊上的人都听了也觉着不可思议。笑罢，游立仁一语中的说：“季老板，你刚才介绍说这两道菜是用金钱豹肉和熊掌烹制的，谁还敢吃，这是国家明令保护的珍稀野生动物啊。”

       季凤见游立仁一副春风得意，稳操胜券的样子没有出声。

       游立仁以为季凤已经落入自己事先设好的圈套，便开始摊牌。他对季凤说：“你也许还不知道诸位的身份吧，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季凤礼节性地点了一下头说：“好。”

       游立仁从坐在自己右侧主宾位置的长者开始介绍：“这是市工商局的顾科长。”

       季凤望着顾科长友好地点了一下头。

     “这位是刚从京城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市林业局主任冷俊。”

       冷俊忙接过游立仁的话茬不好意思地解释说：“不是主任，是主任科员。”

       游立仁又继续介绍说：“这位是我的法律顾问，宏业律师事务所的李律师。”

       季凤笑着点了一下头。

       游立仁介绍：“这位是市公证处的公证员……”

       季凤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游立仁介绍：“这位是市消费者协会的……”

       季凤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游立仁介绍：“这位是龙潭区法院的……”

       季凤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游立仁介绍：“这是我的办公室主任史劲……”

       游立仁每介绍一个人，季凤不管看着顺眼还是不顺眼，都面带微笑礼节性地点一下头。等游立仁一一介绍完后，季凤半开玩笑，半讥讽地说：“在座的有法官、律师、公证员、还有消费者协会、工商局、林业局的领导，我看可以现场开庭办案子了。”说罢，自己也觉着有点忍俊不住哈哈哈哈地笑起来，而且笑得那么无忧无虑。

       游立仁见季凤没有被在座的诸位唬住，心里很不舒服，又见季凤不屑一顾地哈哈大笑更是怒火中燃，禁不住站起来冲季凤吼道：“你知不知道，捕养和食用国家珍稀野生动物是犯法！”

       季凤忍住笑，佯装不解地说：“我倒想领教一下。”

       游立仁看了一眼工商局的顾科长，想请他告诉季凤食用珍贵野生动物所触犯的法律条款，可顾科长不知为什么，没有按事先说好的去做，而是有意避开他的目光，端起门前的茶杯品起上好的西湖龙井来。   

       无奈之下游立仁又用眼睛去看市林业局的冷俊，小伙子立刻心领神会，不紧不慢地对季凤说：“去年咱泺州市就颁布了《禁止食用野生动物的若干规定》。明确禁止食用的野生动物有，国家、省公布的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和国家林业行政主管部门公布的有益、有经济价值和科研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对违反规定食用者每人处以一千元罚款，对组织食用者处以两千元以上一万元以下罚款，对餐饮业经营者由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没收实物和违法所得，同时处以两万到十万元罚款，并责令其停业整改，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冷俊说得明白，季凤听得也清楚。

       游立仁见季凤收起了笑容，哑了壳，知道对方被震慑住了，心里一阵得意，脸上也有了笑模样。他看了看在坐的诸位冲季凤冷冷地一笑，慢条斯理地说：“看来这豹子肉、熊掌今天是没人敢吃了。这么珍贵的东西不能浪费了，我的打包带回去慢慢品尝。”

       服务员小姐闻听要扭身去拿餐盒，被游立仁的办公主任史劲阻止住，他起身走到靠墙的台几前取过放在那上面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两个精制的长方型铝合金饭盒，在服务员的帮助下把两道菜倒入饭盒，而后盖好盖，装入皮包。

       季凤说：“没想到，游老板今天是有备而来，连取证用的饭菜盒都带来了，而且还请来这么一些掌握政策，精通法律的证人，这一招真是够绝的，我从心里佩服！看来我季凤今天真是已铁证如山罪责难逃了。”

       游立仁开心地笑了，不过那笑是从鼻子眼里发出来的，笑毕道：“我早就听人说过，季总是个阿庆嫂式的人物，足智多谋，没想到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

     “既然事已如此，你说怎么办吧。”季凤爽快地问。

       游立仁指着在坐的诸位故意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看来你我今天都无能为力了。”

       季凤眼珠一转说：“我有个主意。”

       大伙都把目光投向了季凤。

       游立仁不解地问：“什么主意？”

       季凤说，咱把这两道菜从饭盒里倒出来，一起动筷子吃到肚子里，就算没有这回事不就结了。”

     “结了？你说得轻巧。”游立仁又一次哈哈哈哈地开心大笑起来，笑完后说：“你也不想想那国家法律、法规能是儿戏？”

       季凤一板脸，表情严肃地说：“好，既然你执意要打包带走，我也无权阻止，因为那两个菜是你花大价钱买的，你有这个权力。但有一点我必须说明，出门两清，概不退换，我这也是有法规依据的。另外我还希望你在带回这两样证据之前，最好让大伙再看一眼，认清楚是个什么样子，让公证处的同志也现场公证一下。一旦到了法庭上，你若偷梁换柱，伪造证据，诬告陷害他人也好有人站出来主持正义。”

    “你这是什么意思？”游立仁不解地问。

       季凤学着游立仁刚才的腔调不紧不慢地说：“我也听说你比刁德一聪明多了，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游立仁两眼盯着季凤像是在寻找什么答案。

       季凤冷冷地一笑，那笑中夹杂着蔑视和嘲讽。

       游立仁明白了，他把目光投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办公室主任史劲，史劲心领神会，慌忙从皮包里取出那两个装着菜肴的铝合金饭盒，打开盒盖摆到游立仁面前。

      大伙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聚集到了装进饭盒里的两道菜肴上。

      游立仁拿起筷子品尝了一口“红烧仙掌”，觉着不对劲，又用筷子从另一个装有“金婵望月”的饭盒中取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片刻心里全明白了，没想到自己花了36万元居然被眼前这娘们给骗了，心头不由地升起一团怒火，而且这火越烧越旺。他的脸涨的通红，头发也竖起来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屋内一片沉静，在场的人都以为他要发作。只见他端起面前一满杯白酒咕噜一下子全都到进了肚子里，而后又是一阵哈哈哈哈的开心大笑，笑得不少人莫名其妙。

       季凤两眼盯着游立仁，心里虽然在不住地打鼓，脸上的神情却稳如泰山。

       游立仁把目光投向刚才一直不肯登场的市工商局顾科长。顾科长不慌不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煞有介事地扶正眼镜，弯腰凑近那分别装着“红烧仙掌”、“金蝉望月”的饭盒认真地看了片刻，而后才把目光游向季凤。说实话，顾科长最看不惯地就是季凤这种趋炎附势的人，这也许与他在工商局工作了三十多年一直没有得到提拔重用有关，平时一看到别人为升迁鞍前马后地围着领导献殷勤，他就恨得牙根痒痒，所以，吃饭前游主任一找他谈这满汉全席的事，他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刚才游立仁暗示他给季凤讲一讲市政府关于禁食野生动物的规定时，他没有理会，因为他早就料定，季凤这种人不会一上来就让你轻而易举地扳倒，肯定要有一两个回合，所以就来了个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常言道不到火候不能揭锅，现在事态进展到这一步，已经到了自己出面揭锅亮出底牌的时候了。他对季凤说：“季老板，我刚才认真看过了，你这两道菜确实不是用熊掌和金钱豹子肉做的，在座的也都可以作证。可你在这样做时忽略了一个公平交易所不容的严重的问题，这就是弄虚作假，欺骗消费者……”

       说到这顾科长有意停住话，打量了一下在坐的诸位。

       季凤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游立仁露出一脸的得意。

       顾科长说：“按最新工商管理条例，以假充真，坑骗消费者要处以六倍的罚款。你刚才说过了，这两道菜就像那领军的两员大将，是菜中之王，宴中之魂。也就是说只要在这两道菜上弄虚作假，整个满汉全席就不能说是真的，对吗？你算过没有这36万元一桌的满汉全席如果处以六倍的罚款是多少钱？”

       在场的人又都把目光从顾科长脸上移到季凤脸上，看她怎么回答。

       季凤说：“我不用算，别说这满汉全席的六倍罚款我赔不起，就是这两道菜的六倍罚款我也不想赔，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在广告中，在菜谱中或在其他什么地方书面或口头承诺过要用熊掌和豹子肉做这两道菜，何谈欺骗。我刚才只是说，厨师说这两道菜要用豹子肉和熊掌，并没说我同意他们用，我要求他们的是既要重视皇家的古典韵味，又要根据实际情况注意融合现代人的口味……”

    “你这是强词夺理，是狡辩！”游立仁气愤不过说着端起门前的酒杯，“叭”地一声狠狠地摔在地板上，破碎的玻璃和枣红色的酒液溅了一地，有些酒液还飞向半空浸湿了身边人的衣衫，染红了洁白的墙壁。

      季凤泰然自若地向游立仁投去轻视的目光，她最看不起这种没有修养，自以为是的男人，这种男人虽然易冲动，但头脑简单，很好对付。

       还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只见六个保安人员闻声冲进屋门。游立仁的随行史劲见状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去阻止保安人员贴近游立仁，但被两个训练有素的保安人员用力按回到坐椅上，其他四个保安人员把游立仁紧紧地围在中间，只要季凤使一个眼色，他们就会一起动手把游立仁押出房间。季凤摆了一下手，保安人员立刻远离游立仁分散到房间的四个角落。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刑警。他问季凤：“有事吗？李大队听见这屋里有动静，让我过来看看。”

        季凤瞟了一眼呆立在餐桌前的游立仁，若无其事说：“没事，有位兄弟酒喝多了。”

        刑警走后，季凤脸一板，用冰冷的口吻问游立仁：“刚才这位北京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市林业局的冷主任告诉——”

      “不，是主任科员。”冷俊慌忙打断季凤的话更正道。

       季凤没有理会，继续说：“对出售国家珍贵野生动物的经营者，工商部门不仅要没收违法所得，处以两万元到十万元的罚款，还要责令其停业整顿，构成犯罪的话还要进局子蹲大牢。你想我敢用熊掌和豹子肉做这两道菜吗？再说了要真冒这么大的风险，用熊掌和豹子肉做这两道菜我还能只收你36万元吗？？说到这，季凤一伸手，身边的服务员立刻将一本事先早已准备好的封面书有《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字样的白皮小册子递给她。

       季凤拿着小册子说：“其实没有林业局的冷主任指教我也知道食用珍贵野生动物违法，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大常委会1983年4月6日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我是依据这个国家大法调整的原料，这不仅对我、对你、对在坐的各位都有好处。刚才不是说了吗，违犯规定食用野生动物的也要处以一千元的罚款。我能忍心看着你游老板请来的客人受处罚？”

       说到这季凤停住话打量了一眼游立仁，他早已从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情景中回过神来。

       季凤接着又一针见血地说：“我知道，我不用熊掌、豹子肉做这两道菜，你又要告我欺骗消费者，要罚我六倍的款，而且今天现场还请来了这么多执法者，这不是设好了套让我往里钻吗？是不是想整我个倾家荡产？可是你们忘记了，国家的大法高于一切，当各种政府规章、地方法令与国家法律相抵触的时候，首先要遵守的是国家大法。如果你觉着我做得不对可以到法院、到消费者协会告我，打官司我奉陪到底。不过在告我之前，你最好是先弄明白，是告我违法还是守法？”季凤语气强硬，信心十足。

       游立仁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神情傲慢地瞧着季凤说：“打官司，你以为我打不赢是吗？也许你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季凤冷冷地一笑说：“你是湖山集团董事长游满庄的二公子，泺州大酒店的总经理游立仁，龙潭公安分局局长方铮的小舅子，前几天来我酒店无理取闹的那个小伙子的父亲。”

       听季凤这么一说，游立仁不由地打了个怔。

       季凤继续说：“不过很遗憾，你没有你家老爷子那种气度，那种人品和那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尊严。我和你家老爷子有过交往，他要是在场绝对不会允许你如此无理。你也不要拿方铮说事，他这人我了解，是个有原则的人，不会徇私枉法。”

       在坐的诸位见季凤的口吻有些缓和，便慌忙打圆场。工商局的顾科长说：“情有所原，大家没必要因为两道菜伤了和气。”

       林业局年轻的研究生冷俊也说：“这事应该相互理解、理解万岁！”

       季凤见游立仁不再横眉冷对，语气平和地说；“我理解游总，他今天火气这么旺，如果不是故意来找茬的话，那一定是因为花了这么大的价钱没有请到要请的贵客。”

       听季凤这么一说，在坐的各路神仙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只是个陪衬或替补。但仔细一揣摸又觉着不对，因为游立仁明摆着是来找茬的，否则他不会请这帮人来。

       季凤知道在坐的诸位不信，她也不急于去解释，继续冲游立仁说：“你花36万元设一桌满汉全席请市里的领导，他敢来吗？你也应该理解他，这饭菜与别的东西不一样，吞到肚子里可就吐不出来了，这会给他带来什么后果，你以为那些小报记者是吃素的，什么事他们不敢往外捅？”

       经季凤这么一点拨，游立仁更惊讶了，她怎么对自己的事如此了如指掌？他开始觉着眼前这个女人不简单了。百闻不如一见，其父曾提醒过他，季凤这个女人不是那么好对付，他当时还不以为然，现在真领教了。

       季凤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翻盖式的新式手机拨通了电话：“喂，你好，今天你没有来品尝满汉全席，客人可冲我发脾气了，你是否同他讲两句？好……”说罢季凤把手机递给游立仁。

      “你好！”游立仁与对方通话时完全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也不知对方冲他说的什么？他只是一个劲地“好好好，是是是”。通话完毕游立仁有点歉意地把电话递给季凤，不好意思地说：“误会，都是误会，对不起，请你多原谅。”

       季凤趁势扫了一眼屋内的保安问：“你们还站在这干什么？”

       保安们心领神会，慌忙躲了出去。

       在座诸位见气候阴转晴，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模样，便又开始在心里暗暗嘀咕起新问题。今天这位没到场的神秘嘉宾是谁呢？

       问季凤，季凤笑而不答。

       问游立仁，游立仁装聋作哑，问急了就说：“人家不愿意露面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与这事有牵扯，你们也就别问了。”

      季凤瞧着眼前这位性格刚烈，目中无人的游立仁，心里也纳闷，自己让游立仁与没到场的客人通电话只是想让他知道他认识的朋友我也认识，以此来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没想到这位盛气凌人的游老板对他居然那么恭恭敬敬，唯唯诺诺，看来关系非同一般。也不知他在电话里对游立仁说了些什么，他竟满口“好好好，是是是”。那气鼓鼓的肚子像突然被人戳了一个眼，里面的气一下子全撒了。

       坐在主宾席上的顾科长冲季凤道：“季总，既然大家都是朋友，咱们一起干一杯。”

       季凤闻声，瞧了一眼游立仁，游立仁忙在那又黑又干瘪的脸上强弄出一丝笑容。

       季凤端起酒杯，二话没说，与在座的诸位一一碰过酒杯之后，一仰脖子全部喝了下去。喝完之后又让服务小姐斟满酒，而后说：“既然成了朋友，我就按对待朋友的规矩办,今天这桌满汉全席我给游总打五折。”

       此话一出，在座的都有点惊讶，没想到这女人一杯酒下肚掷出一句话就是18万元呵。被游立仁邀来白吃白喝一场，未能建功立业的诸位，身上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刚才提议一起喝酒的顾科长称赞道：“季总仗义疏财，真不愧是女中豪杰，佩服、佩服哇。”

       顾科长这一带头，其他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拍起马屁来。

    “早就听说季老板是侠胆义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金钱易得，情义难求，季老板如此深明大义，日后必将事业顺达，财源滚滚。”

     “厚友薄财，季总这种品德值得我学一辈子。”

       顾科长对沉默不语的游立仁道：“黄金有价，情无价，你还不快谢谢季总。”

       游立仁端起杯子有点言不由衷地对季凤说：“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你多原谅。”

       季凤说：“18万元我可以不要，但有一件事我得计较。”

       游立仁问：“什么事？”

       季凤说：“我们酒店还有一个规矩，任何人损坏了餐具都得赔偿，你刚才摔坏了一个杯子，虽然是贵客也不能破这个例，所以还得烦你照价赔偿。”

       游立仁听了先是一愣，继而满脸堆笑地说：“那当然。”

       大家见游立仁应诺下来，都乐了。

       季凤接着说：“既然游老板这么给我面子，我还有话要说。”说罢季凤冲服务员小姐一挥手，服务员把门推开，一位小姐双手托着一副画轴走了进来。季凤说：“这是一幅明末清初的作品，我专门请文物店的专家鉴定过，如果拍卖，底价至少得5万元。这是我事先准备好送给满汉全席第一位客人的，刚才游总摔了杯子我就改变了主意，想用这幅清代名画抵摔坏的杯子。现在游总爽快地答应赔偿杯子，我也就只好把这幅画送给游总了。”

        游立仁听季凤说完，双手包拳道：“谢谢，谢谢季总。”

       在坐座的人对季凤真是钦佩得五体投地了。她这是在花钱让游立仁明白，到这儿耍横玩硬的没你好果子吃，以后得学乖点。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可季凤在平息这场满汉全席的风波中做得有板有眼，既没示弱，又没把对方逼进死胡同，既维护了酒店的尊严，又照顾了游立仁的面子……

3

      送走了游立仁这帮人之后，龙沂来到季凤的办公室，愤愤不平地问：“咱们已经给他打了那么低的折，为什么还要再送给他一幅明清字画？”

       季凤说：“有的钱咱可以不管不顾地赚，有的钱则不能不计后果。有句台词说得好，水以长流故能远，天以辽阔乃成高。游氏公子在泺州与黑白两道联系密切，而且也是很要面子的人，他要是真栽在咱手里，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但对这种人咱又不能打怵，如果你让他镇唬住，他便会三天两头来找你的茬，你从此便永无宁日。所以咱既要把他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又不能让他永远记恨着咱，常言道，忍一事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咱这么做，整个泺州城没有人敢小看咱。”

       龙沂听了觉着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季凤说：“咱让他一码还有个原因，就是给副市长钟哲一个面子，席间我从游立仁与钟副市长通电话的语气和表情中发现，他们之间关系不一般。”

       龙沂说：“钟副市长这个人与卞副省长不一样，总有点让人揣摸不透。”

      季凤没有接龙沂的话茬，沉思片刻说：“我想请钟副市长吃顿饭，另外你再打听一下卞副省长出差回来没有？”

     “嗯。”龙沂应罢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