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号工程_第三章_官场·励志_文狐网

天字一号工程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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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名士大酒店总经理季凤手里端着装满干红葡萄酒的杯子满面春风地走进雅间。这两天她心情特别好,所以脸上那笑么样也让人看着格外舒坦,因为那让她一直放心不下的满汉全席准备得非常顺利。北京那做满汉全席的清朝宫廷名厨再传弟子也被衣传宝顺顺利利地请来了,这年头真是钱能通神。为了雅间装饰的事,厨师长衣传宝还专门花六十元买了一张门票,到那故宫里转了转。猛地一说吃满汉全席的地方要按故宫风格装饰能让人吓一跳,因为那是皇上住的地方呵,可到那里一瞧,清朝皇帝住的地方还不如名士大酒店华丽呢。酒店那花了上万块钱装修的豪华雅间得用木板子、牛皮纸、水彩之类的东西往那坏里糟蹋才能出那味。服务员也训练得差不多了,服装是从电视剧组借的,一是因为现做来不及,二是因为剧组里有过去与季凤在一起拍电影的同事,那一个个服务员穿上清朝服装,踩高跷似地往前挪着步子,还真有点清代皇家的古典韵味。厨房也已忙活起来了,有的已制成半成品,有的已经开始炖煮,据说那八珍大补汤,要用细火慢火整整熬四十八小时,用膳前只需一温就行了。

       季凤礼节性地笑着对在座的人点了点头,并用手示意大家落座,而后以攻为守地冲坐在主陪位置上的程一民用一种老相识、老朋友的口吻说:“一民,你的架子可真大,我请你那么多次,你不赏光,今天一来就给我提意见,是不是我哪儿又对不住你了?”

       程一民说:“刚才是陆大山以我的名义给你们酒店提的意见,不过我也觉着这开瓶费收的确实不合理。”

       季凤很爽快地说:“这开瓶费该不该收我们今天不探讨,但你说不让收,我就免了。”说完她又看看陆大山:“今天是陆书记请客对不对?你既然让程处长坐主陪,今天这单也不用你买了,你们只管吃好喝好,吃完走人就是了。”

       陆大山慌忙起身说:“这不行,绝对不行,我请客不敢劳您买单,你想和程一民搞好关系我赞成,下次他请我们时你再买单。”陆大山虽然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宰一刀子都不出血,请客时也希望别人替他买单,但季凤的便宜他不敢沾,他知道这个女人不仅有“阿庆嫂”那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耐,还兼有“刁德一”的心计,又有背靠的“大树”乘凉,根本看不起他这个穷企业的领导。她这么大方,他还真有点承受不起。再说他请程一民和金、钱二位处长让别人掏了钱,情分就会打折,不利于下一步的工作。

      季凤像是看透了陆大山的心思:“你是怕我喧宾夺主呀,还是怕我借此机会腐蚀拉拢、收买程处长呢?你已为程处长那么好收买吗?他的脾气我还知道,他认准的事,你就是九头牛也拽不回来。”说罢,他扭头冲程一民道:“你说我的评价对吗?”

       程一民没有正面回答:“今天是陆大山请金、钱二位处长,让我们几个党校同学做陪,当然应该陆大山买单。”

       季凤瞧了瞧桌子上的菜,又瞧瞧陆大山笑了。她虽没有说什么,陆大山心里明白,她是在笑话自己吝啬,舍不得花钱。季凤对程一民说:“既然你不让我买单我就送几个菜,陆书记和你是同学,一请你就到,咱们也是同学送几个菜不会驳面子吧。”说罢她举起手里的酒杯对在座的说:“来,我敬各位领导一杯。”

       闻听此言,在座的又都呼啦一下子站起来,不少人嘴里一边说着“不敢当,不敢当”一边主动地与季凤碰杯。诸位政府官员对季凤如此恭敬,倒不是因为她是泺州市著名民营企业家和市政协委员,主要是都知道她是个手眼通天,有嘴有心的女人。这个女人虽然在党政机关里无职无权,可说句话有时比市里的领导都管用。能攀上这么个女人可以说是三生有幸。

       在座的除程一民和陆大山外都喝干了,就连刚才还说自己患有中度脂肪肝大夫不让喝酒的教委副主任史扬也喝的一干二净,并底朝天倒空着杯子让季凤看。

       吴天成端着酒杯对季凤说:“今天有省市主要领导在酒店吃饭,你还能想到给我们敬酒,说明你为人平易,处事周全,让人佩服。”

       季凤问:“你怎么知道省市领导在这儿?”

       吴天成说:“我来时看见卞世忠副省长和初星南书记的车停在楼下。”

       季凤说:“卞省长刚外出考察回来,初书记给他接风。”说完,她瞅着陆大山问:“你为什么没喝干?”

       陆大山说:“我不能喝急酒,喝急了头晕。”

       季凤不知是开玩笑还是故意戳他的疼处,说:“你是喝别人的酒不头晕,一喝自己的酒就头晕。”

       陆大山见季凤用开玩笑的方式嘲笑自己小气心里很不舒服,可又不好发作。

       其他人觉着季凤的话抓住了陆大山的特点,既一针见血又不露锋芒,而且还很幽默就都笑了。

       季凤收住笑,用一种理解的口吻对陆大山说:“陆书记,你这官当得也确实不容易。我的酒店和你们厂是邻居,你们厂的情况我一清二楚,你们厂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对吧?这不是我打听到的,是你们厂工人亲口对我说的。他们找到我这里问有没有涮盘子、涮碗的活,我说没有,他们就走了。可我心里不好受,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就想,我能用什么办法帮帮他们呢?后来还是《爱的奉献》那首歌启发了我。我想在中秋节前搞一个义卖活动,把酒店节前一个月赚的钱全部捐献给永明火柴厂职工。”

       陆大山听了刚想说什么,被在座者的一致叫好声噎了回去。

       季凤接着对大伙说:“举行捐赠仪式的时候你们可都要来捧场呀。”

      “一定来。”大家又都点头应诺。

      季凤好像知道陆大山心里在想什么,接着又补充说:“我买单你可以不让,可我捐给困难职工的善款你没有权力拒绝。”

       陆大山没想到季凤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用这么一种突然袭击的方式宣布一件在他看来很重大的事。他早就听人说季凤这个女人不简单,可那毕竟是别人的评价,今天他是亲自领教了。显然这件事她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但在你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漫不经心地说起来,给你一个措手不及,甚至让你无法判断这其中的是与非。

       季凤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又端着盛满酒的杯子对程一民说:“咱们之间什么话也别说,意思全在酒里了。我是葡萄酒,全干了,你是白酒,随便。”说罢,把酒杯凑到嘴上,一扬脖子一饮而尽。季凤这么爽快,程一民不好意思少喝,也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史扬听季凤刚才说她和程一民是同学,便产生了兴趣。因为程一民比季凤大五、六岁,不像是小学、中学的同学,而程一民的大学文凭是在党校拿的。自己和程一民是党校同学,没听说季凤上过党校。于是便问:“季老板,你与程处长是什么时候的同学?”

       季凤没有回答,她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程一民,见程一民没反应,便说:“你问他吧。”说罢,冲大家礼节性地一笑,转身要走。

       吴天成忙把季凤叫住了:“哎,季老板,你的老同学要荣升办公厅副主任了,这祝贺酒你还没喝呢。”

       季凤听吴天成这么一说,先是一怔,脸上刚才还洋溢着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看了一眼程一民,又看看大家,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点反常,便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说:“噢,我是对这个消息有点吃惊,论能力、论人品他早就该提起来了,可他就是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而且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所以这祝贺酒我得见到红头文件才能喝。不过我还是要敬程处长一杯,不是祝贺他荣升,而是敬佩他那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泰然处之的心态和做人之道。”说罢,举起酒杯与程一民碰了一下杯,而后呷了一大口。

       程一民把杯子里剩下的酒都喝了。

       正在这时,公关部经理刘小燕急匆匆进了雅间,低声对季凤说:“供应部经理平凡有急事找你。”

       季凤随口问:“什么事?”刘小燕在季凤耳边嘀咕了一句。季凤冲大家礼节性地一笑说:“你们慢用,我有急事,失陪了。”说罢匆忙离去。

      季凤领着在座的诸位喝下那几杯酒之后,大伙的情绪都上来了,你敬我,我敬你,越喝气氛越热烈。不多时服务员小姐把季凤送的三道菜端了上来,一个是炒刺参、一个是烧鲍鱼、一个是扒鱼翅。这三道菜的价钱可以抵陆大山点的那一大桌子。

       吴天成说:“程一民,行呵,季凤够给你面子的。”

       陆大山刚找完一圈,六两酒下肚,酒劲便上来了,说:“程一民和季凤这娘门关系不一般,肯定有猫腻,得让他老实交待。”

       程一民刚想解释什么,一个服务员从外面走进来,对程一民彬彬有礼地说:“我们老板叫你去一趟。”

       程一民不知什么事,只好起身出了雅间……

       这时大家才想起季凤临走时说的那番话。难道程一民当办公厅副主任的事又吹了?大家分析来分析去。一时竟琢磨不透她那话是什么意思……

 

2

 

      季凤来到自己的办公室,负责采购的供应部经理平凡正在坐立不安地等候着她。平凡这个人和他的名子一样平平凡凡,长相平平常常,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工作也一般,没有什么突出的业绩,但在酒店供应部经理这个岗位上他跟着季凤已经干了五年,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季凤见对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不解地问:“出什么事了?”

     “这事我真是无能为力了。”平凡两手一摊一脸无奈地说。

     “什么了不起的事,能让你急成这副熊样?”季凤埋怨道。

      平凡平静了一下解释说:“从北京请来的那位宫庭名厨说,满汉全席里有两道菜,一个是‘金婵望月’要用金钱豹肉制作,一个是‘红烧仙掌’要用熊掌制作。为了这金钱豹肉和熊掌我不仅跑遍了泺州城,而且与省内外的供应渠道也都联系过了,都说没有。你猜怎么着,这是国家明令禁止食用的珍稀野生动物。”

       听平凡这么一说,季凤不由地皱起眉头。平凡见季凤半晌没说话,便催问道:“这事怎么办,你得拿个主意。”

       季凤抬起头问:“这事你跟厨师长说过了吗?”

       平凡回答:“说了,他让我再想想办法”。

       季凤说:“你去把他找来。”

     “好。”平凡转身出了屋门。

        平凡前脚走,程一民后脚就迈进了屋门。

       季凤待程一民在沙发上坐定后告诉他:“这次市政府办公厅赶在机构改革之前提拔了四名副局级干部。”

       程一民问:“都是有谁?”

       季凤说:“有谁我不关心,没有问,即使是问了因为人不熟也记不住,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次没有你。”

       程一民听了这话像是当头挨了一棒,他知道季凤的信息很灵,也很准,但他由于对这次提拔抱的期望值太高,所以对这一结果从心理上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可他毕竟是一个有城府的人,他竭力掩饰着内心的不悦、颓丧和烦躁说:“对这事我早有思想准备。”话虽这么说,但程一民还是有点不相信,因为前天他为这事打电话问过组织部的一个处长,对方说问题不大。

       季凤说:“我叫你来还想提醒你,陆大山今天摆的这席可能是鸿门宴,你在政府工作别人托你办啥事都得掂量掂量。我听人说陆大山想把永明火柴厂改造成名优小吃城,市委书记初星南对这事很反感,你可千万不能被陆大山他们利用,一旦牵扯进去,闹不好会成为他们的牺牲品。生意场有生意场上的游戏规则,官场有官场上的生存法则,你在政府里混的日子也不短了,不是不懂,而是死不改悔。我告诉你,过几天市政府办公厅就要进行处级干部竞争上岗,再不识时务,怕是连处长的乌纱帽也要丢了。我的话你或许不爱听,但我这都是为你好……”

       程一民没有吭声,他的脑子里有点乱,冷静了一会才冲季凤点了点头说:“谢谢。”说完便起身告辞,回知青厅去了……

     

       陆大山手里拿着一份材料正在雅间门口等候着程一民,见了程一民回来便迎上前去说:“一民,还是你说的对,企业再靠生产火柴糊口是不行了,我们想改行搞三产,刚才跟金、钱二位处长说这事时,他俩都说没有市里的批文手续不好办。我想有必要把厂里的情况给江市长汇报一下,江市长初来乍到对厂里的情况不熟悉,我让人写了一份关于永明火柴厂生产经营问题的分析材料,你看看,给指导指导,如果可能的话,在你处里办的《政务内参》上发表发表。”

       程一民问:“你怎么知道《政务内参》是我们处办的?”

       陆大山不好意思地一笑说:“我是从吴天成那里打听来的。”

       程一民问:“你今天请我喝酒就是为了这事?

       陆大山说:“你说是就是吧。”

       程一民因为心情不好,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今天吴天成邀我时我就觉着这事不对劲,果然是鸿门宴。”

       陆大山赶忙分辩道:“你先别急,我得给你说清楚,今天这酒可是我个人掏钱请的客,没花厂里一分钱,我托你办的事是公事,它关系着全厂近两千名职工的命运。今天你就是不赴这鸿门宴,我也会百分之百地找你帮忙。当然这个忙你帮不了我也能理解,可以说为这事我啥法子都想了,我知道这其中的难处。”

       听完陆大山的话,程一民接过他手里的材料看了看苦笑着说:“我带回去看看再说。”

       陆大山拍了拍程一民的肩膀说:“别因为你这一毛不拔的穷哥们今天出了血心里就过意不去,我不是还请了金、钱二位处长吗?他们帮了忙,我得还他们的情。”说罢拥着程一民进了正喝得热火朝天的雅间……

 

                               3

    

       程一民走后,季凤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平凡去喊厨师长衣传宝已经喊了一刻钟,人还没来,她有点沉不住气了,刚想从沙发上站起来,却见副总经理龙沂急匆匆地走进来。

       龙沂进门后还没站稳就迫不及待地对季凤说:“订这满汉全席的人,底细已经全部摸清楚了。”

    “什么人?”季凤急切地问。

       龙沂从文件包时掏出一摞资料递给季凤说:“都在上面呢,你慢慢看吧。”

       季凤见厚厚一大摞就往茶几上一放说:“你先大体把情况说说。”

     “好。”龙沂走回门口,掩好门,在季凤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说:“这人叫游立仁,是新任泺州大酒店的总经理。”

     “泺州大酒店前一阵子公开招标出售,不是让湖山集团给买下来了吗?”季凤不解地问。

       龙沂说:游立仁是湖山集团董事长游满庄的二公子。自打今年初,这位游老二接手泺州大酒店生意就一直不景气,特别是近几个月效益更是一路下滑。因为他的酒店与咱同在龙潭区,所以他把咱们当成了他的主要竞争对手。”

       季凤从桌子上抄起那厚厚一打材料看了几页陷入沉思。

       龙沂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你还记得前几天到咱酒店吃饭不交钱故意找茬的那个小伙子吗?”

       季凤说:“就是那个说他姑夫是龙潭区公安分局局长的?”

     “对,那个小伙子就是游立仁的儿子,”

       经龙沂这么一提醒季凤想起了那天的事。

 

       那天季凤正陪着副省长卞世忠和市委书记初星南在名士厅喝酒,副总经理龙沂让公关部经理刘小燕把她叫到了二楼走廊上。季凤看到龙沂正在向一个胸前被人泼满菜汤,鼻子被人打破,鼻孔塞着棉球的保安人员了解情况。

       季凤见状问:“怎么回事?”

       龙沂对保安说:“你直接跟季总说吧。”

       保安说:“一个二十五、六的小伙子吃完饭不结账就走,我问他凭什么?他说菜里的肉有异味,还说从菜里吃出一根头发和一只苍蝇来。服务员说,你如果对哪道菜不满意,我们可以让厨师按你的要求重新做,你如果觉着菜做得不好我们还可以请示领导,以质论价打折,你如果忘记带钱也可以出示身份证记账,下次来就餐时一齐结清。可他愣是不听,甩手就走。我说,你先别走,我把情况向领导反映一下,看领导是什么意见。他说,他是公安分局局长方铮的侄子,在这一带吃饭从来没花过钱。说完又要走,我伸手去拦他,他就抬手打了我,还顺手抄起一盘子菜泼到我身上。”

       季凤一听就急了问:“人呢?”

       龙沂说:“我让人把他暂时劝到了接待室里。”

       季凤说:“对这种无赖也用得着这么客气。公安分局局长方铮的侄子怎么了,就能蛮不讲理?就能肆无忌惮?就能恣事生非?他动手打你你就不会正当防卫,狗急了还咬人呢,难道你连个狗还不如?你告诉我干什么,难道让我去找他给你求情,让他别揍你?我告诉你,你如果让这种无赖欺住,他日后会经常来找你的麻烦,让你永无宁日。你去给我狠狠地教训教训他,出了事我担着。让他明白明白这里是个讲文明守规矩的地方,任何人不许撒野。”

       保安说:“我明白了,季总,你放心吧,我轻饶不了这小子。”说完他转身欲走。

       季凤又补充说:“教训他的时候,别跟他那么没水平,凑得你鼻青脸肿还没把你整服气。”

       保安说:“我明白,我让这小子尝尽苦头,还让人看不出伤来。”

       龙沂顾虑颇多地提醒季凤说:“他可是公安分局局长方铮的亲戚。”

       季凤说:“他要是下岗职工的孩子,我说不定还让他一码呢,因为我怕人家说我欺软怕硬,正因为他仗势欺人,我才咽不下这口气,我要让他明白以后应该怎么做人。”

       龙沂说:“咱把他侄子揍了日后方铮找上门来怎么办?”

       季凤说:“我这人有个毛病,愿意向找上门来的人道歉。不愿意找到人家门上告状。”

       保安说:“这小子要是不说他是方铮的侄子我早就叫他明白谁是大爷了。”

       季凤说:“他再说他是方铮的侄子,你就说他是冒充,明白吗?我了解方铮,他家的亲属中不会有这种地痞无赖。”

       保安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恶狠狠地一咬牙飞快地离去。

       ……                                             

       后来季凤专门到接待室看了一眼方铮的侄子,见他两手抱着头蜷缩在沙发上,刚才那股目空一切的横劲一扫而光,知道被保安们教训得不轻,便没说什么,很快又返回雅间陪副省长卞世忠和市委书记初星南喝酒。大约过了半小时一名保安走进雅间悄悄告诉她:“方铮来了,要见你。”

       季凤说:“你告诉他我正在陪客人说话呢,让他在楼下稍等一会儿。”

       就在季凤陪着卞世忠、初星南下楼时,在楼梯口遇到了迎面而来,一脸愠色,正准备上楼找她算账的方铮。

       季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满脸堆笑地说:“方局长来了,有事吗?”

       方铮看了看季凤身边的卞世忠和初星南犹豫了一下说:“我来了解一下这里的治安情况。”

       季凤说:“谢谢方局长的关心。”接着季凤扭头对初星南说:“他就是我跟你们提到过的龙潭区公安分局局长方铮,自打方局长上任后,我们龙潭区的刑事案件大幅度下降,光盗窃案就下降了10%。在泺州五个区中,龙潭区过去是发案率最高,破案率最低,现在倒过来了,发案率最低,破案率最高,而且破案率高达30%,这在全国也是先进水平。他们分局还在全市率先出台了服务经济发展的八条措施,重点突出了人性化、亲情化的执法管理要求……”

      卞世忠、初星南听了季凤这番介绍,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特别是初星南跟方铮握手时说的那句话,“小伙子,年轻有为,好好干……”让他心里激动了好长一阵子。

       送走二位领导,季凤对方铮说:“我知道方局长是个大忙人,今天你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方铮说:“我听人说我侄子在这里跟保安发生了一点冲突。”

      季凤故作惊讶的说:“是吗?我刚才听说一个人吃了饭不结帐被保安拦住了,可能动了几下手,可不知那人是你侄子。噢,我倒听说那小伙子提过你的名字,我还以为他那是扯大旗,拉虎皮,拿着你那威震四方的大名吓唬我呢,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方铮说:“我把人领走就算了,我的侄子我知道,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只要不见怪就行。”

      季凤说:“瞧你这话说的,这让我更觉得对不住你了。你让孩子到医院去看看大夫,医药费、营养费我听着。”

      方铮说:“不用了,谢谢。”

       ……

       方铮领着侄子离开名士大酒店后,龙沂不放心地对季凤说:“你别把这事看得太简单,这事算是刚开了个头,没完。”

       季凤说:“我这么做,就是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新官上任不让他认识认识咱是谁,这以后的日子没法过。”

      龙沂说:“我听人说这方局长是个要面子的人,吃这么个哑巴亏心里肯定不舒服,他今天能忍下这口气,说明他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另外他那小舅子,也不是个善茬,咱们不能不防。”

     “他小舅子是谁?”季凤问。

    “就是来咱酒店闹事的那孩子的父亲,胡山集团董事长游满庄的二公子。”

      季凤听龙沂这么一介绍,才觉着这事搞得有点复杂了,游满庄是个靠炒地皮起步的农民企业家,在泺州也称得上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不是个好惹的主……

 

       想到这,季凤喃喃自语道:“看来游立仁不是来品尝这满汉全席,而是要借这满汉全席报一剑之仇?”

       龙沂说:“游立仁的儿子,让咱的保安给揍了,人家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季凤说:“咱那是正当防卫,是他故意找事砸咱的买卖,咱给他赔着笑脸讲道理他不听,反而打了咱们的人。”

       龙沂说:“是呀,他倚仗的就是有钱有势。游立仁的父亲游满庄虽然是庄户人出身,但这几年利用村里的土地搞房地产发了财,在泺州市也成了手眼通天的人物,他能甘心吃咱的亏?”

       季凤说:“游满庄这人我见过,感觉还算正派,不过这游二公子我看不像什么好玩艺。”

       龙沂说:“这游公子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平时说话办事盛气凌人,仗着兜里有几个臭钱,在社会上结交了一帮虎朋狗友,一般人从不放在眼里。今年初他接手泺州大酒店,生意一直不景气,为了吸引顾客,他居然在酒店里开设了赌局。”

     “赌局,怎么赌?”季凤问。

      龙沂说:“用蟋蟀赌。就是在酒店的零点大厅内摆一个长条桌子,上面铺一块白布,再把一个特制的长条型透明玻璃盒子放到长条桌上当决斗场。然后把两只蟋蟀放进去让他们决斗,观战的人根据各自对蟋蟀胜负的判断在不同的蟋蟀身上押注。”

       季凤说:“这不是和香港的赛马会差不多吗?”

       龙沂说:“赌蟋蟀和其它形式不一样,他没有赌技,完全凭运气,一看就会,所以参赌的人特别多。设赌局那阵子每天专门到泺州大酒店参赌的人有五、六十人,决斗开始后,可以说是桌上蟋蟀你死我活,桌下赌客揪心挂肠,围观者都瞪大双眼为自己押注的蟋蟀呐喊助威,现场不亚于拳击比赛。那天市公安局的人接到报案后,派出三十多名干警前去抓赌。伸着长脖子全神贯注观看决斗的赌徒们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警察早已站在他们身边。”

     “后来怎么样”季凤关心地问。

    “警察当场缴获赌资20多万。要不是游立仁他爹游满庄出面协调,罚了一点款,游立仁非得进局子不可。”

       季凤沉思片刻问:“游立仁要请的客人弄清楚了吗?”

     “清楚了。”龙沂从季凤手里的资料中抽出一张粉红色的纸说:“这份名单是通过关系从泺州大酒店公关部得到的,他们昨天已经按这个名单把请柬全部送出去了。”

      季凤仔细地看着名单上的名字,忽然一怔,怎么还有副市长钟哲,而且还被当作主宾排在名单的第一位。季凤随口问:“这位游老二跟钟哲很熟吗?”

       龙沂说:“这不太清楚,不过听人讲湖山集团能够顺利入主泺州大酒店钟哲副市长从中做了不少工作。”

       季凤有点明知故问地说:“泺州大酒店的出售不是公开招标的吗?钟哲能帮什么忙?”

       龙沂道:“这你还能不清楚?哪家的招标方案都有优势和劣势,谁行谁不行还不都是领导一句话。”

       季凤听罢会心地一笑,对龙沂说:“这种事你心里知道就是了,在外面千万不要瞎议论。”

       龙沂略有所思地说:“游立仁请钟哲吃满汉全席,是不是为这事表示谢意?”

       季凤摇了摇了头说:“游立仁也是个商人,要感谢他不会用这种方式;再说他也不会为已经过去的事下这么大本钱,肯定是另有目的。要是想用这种方式与钟哲联络感情那可就太稚嫩,他也不想想钟哲是个什么人,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饭能吃,什么样的饭不能吃他比谁都清楚。他要是知道游公子请他吃的是36万元一桌的满汉全席不惊出一身汗才怪呢?让我看游立仁到咱这订这桌汉全席谁也不为,就为找咱算账。”

       龙沂说:“要真是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找钟副市长……”

       季凤明白龙沂的意思:“你是说咱们来一个釜底抽薪,把实情通报给钟哲,让他撤出这个饭局,迫使游立仁退掉这桌满汉全席。”

       龙沂点了点头说:“这样不仅可以避免这场麻烦,还能让钟哲市长领咱的情,岂不是一举两得。”

       季凤没有马上表态,而是陷入了沉思。

       龙沂说:“你跟钟副市长熟,钟副市长那儿你去说,我去通知公关部让他们过一阵子主动与游立仁联系一下,看他有没有退席的意思。如果有咱就同意,但要按规定收取他百分之十的违约金。”

       季凤说:“事情可以这么去做,但问题没有这么简单。不过这样倒可以起到投石问路的作用。钟哲请的这位首席贵客不参加,游立仁撤席,这说明他是为了钟哲,不是冲着咱。否则,咱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说话间,传来梆梆的敲门声。

       季凤说:“请进。”

       门被推开,供应部经理平凡和厨师长衣传宝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从北京请来的宫廷名厨再传弟子,一个六十多岁,个头不高,两鬓有点花白的小老头。

       季凤见北京的客人来了,就从沙发上站起来,龙沂也跟着起身表示尊重。

       季凤用目光盯着厨师长衣传宝直截了当地问:“金蝉望月和红烧仙掌这两道菜能不能从宴席中撤掉或调换成别的菜肴?”

       衣传宝不知是拿不准,还是不愿意承担责任,扭头瞧了瞧从北京请来的宫廷名厨再传弟子,算是把皮球踢了过去。

       宫廷名厨再传弟子瘦巴巴的,与膘肥体胖的厨师长衣传宝正好形成反差,他穿一身早就不时兴的蓝布便服衫,狭长脸,小眼睛,留有一缕小胡子,猛一看上去,还真有点大清王朝遗留下来的那股仙风道骨的味道。他不容置疑地对季凤说:“这两道菜是满汉全席中的大菜,是菜中之王、席中之魂,少了这两道菜就如同军中少了两员领军的大将。再说这满汉全席的菜谱,已被顾客提前索要走了,撤掉这两道菜对顾客也不好交待。”

       听宫廷名厨再传弟子这么一说,季凤陷入沉思。她端起案头早已泡好的菊花茶喝了一口,开始在房间踱步。屋里的人都盯着她,等她最后拿主意。

       沉默片刻季凤问:“能不能用别的东西替代金钱豹肉和熊掌?”

       宫廷名厨再传弟子摇了摇头说:“根据我的经验肯花大价钱品尝这满汉全席的人与花千儿八百吃一般宴席的人不一样。事先都已通过各种资料对这满汉全席有了个大致的了解,一是为了心中有数避免盲目品尝;二是为了便于向被请的人讲解。所以这随意替代的事万万使不得的。”

       季凤听罢没有出声。

       厨师长衣传宝说:“这样做可就坏了咱酒店的信誉。”

       副总经理龙沂也提出说:“这事需慎重,这游公子可不那么好对付。”

       供应部经理平凡一歪头说:“这熊掌、豹子肉怎么办呢?”

       季凤对诸位的话没有反应,一直在不停地来回踱步,屋内又恢复了安静。这时从北京请来的宫廷名厨再传弟子不紧不慢地开了腔:“对这两道菜的原料,我倒有一个供货渠道,不过得坐飞机到长白山跑一趟。”

       出乎大家的意料,季凤听了摇了摇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拿定了主意。她对在场的人说:“这两道菜不能撤,一定要上,但这熊掌和金钱豹肉不能用,就用猪蹄子和猪肉代替吧”。

    “这,这能行吗?”衣传宝有点迟疑。

      季凤非常坚定的说:“行,你们就按我说的办,出了事有我顶着”。

    “好”。衣传宝应着与平凡、宫廷名厨再传弟子一起出了季凤的办公室,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到时候肯定要有一场好戏看了。

       副总经理龙沂留了下来,他不放心地对季凤说:“这样做,你想过后果没有?”

     “想过了”。季凤胸有成竹地说。

     “到时候那游公子万一不提出退掉这满汉全席怎么办?”龙沂还想提醒季凤。

       季凤不耐烦地打断龙沂的话说:“万一退不掉这满汉全席,我就更不能让人坐飞机到长白山去买熊掌和豹子肉了。”

       季凤见龙沂不解其意,就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而后换上一种温和的语气耐心地说:“你没听北京来的那位老先生说吗,这红烧仙掌、金蝉望月两道菜是菜中之王,席中之魂。也就是说这是满汉全席中最关键的两道菜。闹不好我们名士大酒店栽就栽在到这两道菜上。我现在坚信那游公子不是一般的食客,不是钱多得没处花,来咱们这里吃喝玩乐的,我甚至认为他对这满汉全席的了解比咱们还地道。你想过没有,这做红烧仙掌用的熊掌和做金蝉望月用的豹子肉,都是出自国家珍稀野生动物。捕杀及食用是触犯法律的,是绝对不允许的。到时候如果我们上了这两道菜,就等于把把柄送到了他手里,他说这桌菜不值36万,你就得按他的要求把钱退给他。而且只要他高兴还可以随时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把咱送上法庭,把我们的酒店搞得声名狼藉。除此之外,根据泺州市地方法规,还要没收我们的非法所得和处以成倍的罚款。”

       龙沂听得有点愣神了。

       季凤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如果我们不用熊掌和金钱豹子肉做这两道菜,游立仁还可以到工商局消费者协会投诉,告我们弄虚作假,欺骗消费者,让我们赔偿他的经济损失,可以说横竖都是他的理。无论怎么做,我们现在都处在了一个被动的位置上,应该说这是游立仁非要订这桌顶级满汉全席的真正用心,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给我们下的一个死结。”

       经季凤这么一点拨,龙沂全明白了,他这才弄清楚游立仁事先索要菜谱的目的,内心禁不住萌生出一股对季凤的敬佩。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季凤真不亏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跟着这样的人干真是长见识。敬佩之余龙沂心存疑虑地说:“我有一种预感,酒席上游立仁肯定会找茬,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季凤像是早有思想准备似的说:“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事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