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邂逅_文学漫笔_文狐网

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邂逅

孙晓荔|31356次浏览|个人主页

 

 ——窥探晏殊和柳永的词作碰撞   

 

      十九世纪英国著名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代表作《简·爱》里有这样一句经典的对话:“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我也会的。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要使你难以离开我,就像现在我难以离开你。我们的精神是同等的,就如同你和我经过坟墓将同样地站在上帝面前。”

       是的,如果人与人之间,所拥有的学识、所具备的才华、品性旗鼓相当,那么无论社会地位有多不同,他们的精神层面是平等的。
       我常常把千年前宋代贵为宰相的词人晏殊和布衣词人柳永联系在一起,构想他们千年前一次尴尬的会面。据宋代张舜民《画墁录》卷一载:柳三变(柳永原名)既以词仵仁庙,吏部不放改官。三变不能堪,诣政府。晏公(殊)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君坐’。”柳遂退。
       ——走投无路的民间才子柳永,放下了文人的孤高自傲,前往晏殊的府邸寻求帮助。晏殊明知故问他是否也写诗填词;柳永自信地说:“我和您一样,也写诗填词。”晏殊讥讽道;“我虽写诗填词,但我不会写‘彩线慵拈伴君坐’这样俗气的词作。”可以想象当时身为布衣且寒酸的词人柳永,是怎样尴尬地面对峨冠博带的晏殊,面对晏殊的冷嘲热讽,又是怎样愤懑且狼狈地退出其金碧辉煌的庙堂,又是怎样再度迎着徐徐冷风回到“有水井处”的。
       西晋诗人左思曾有一首著名的《咏史》诗:“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涉高位,英俊沉下僚。……”这首诗写在门阀制度下,有才能的人,因为出身寒微而受到压抑,而无才能的世家大族子弟却能占据要位,造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晋书·刘毅传》)。我们都知道,科举制度在隋炀帝时期创立,打破了魏晋以来做官都讲出身的恶习,到了唐朝武则天时期,科举制度已经成熟。晏殊和柳永的社会地位悬殊,完全不是因为“涧底之松”和“山上之苗”的落差比对,他们都是有着八斗之才的北宋著名词人。据史料记载,晏殊从小聪明好学,5岁能创作诗词,有“神童”之称。晏殊仅14岁时,就和来自各地的数千名考生同时入殿参加考试,崭露头角,受到宋真宗的嘉赏,赐同进士出身。他的真才实学尤其受到真宗的赞赏,授其秘书省正事,留秘阁读书深造,直至后来官至宰相之高位。
       然而,柳永在科举考试的路上就不那么平坦,他似乎就是一个天生不太会考试的人。柳永原名三变,出身官宦世家,少时学习诗词,有功名用世之志。咸平五年(1002年),他离开家乡,流寓杭州、苏州,沉醉于听歌买笑的浪漫生活之中。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柳永进京参加科举考试,屡试不中,遂一心填词。景祐元年(1034年),柳永暮年及第,历任睦州团练推官、余杭县令、晓峰盐碱、泗州判官等职,以屯田员外郎致仕,故世称“柳屯田”。从1008年开始参加科举考试,到1034年方及第,期间经历了24年、四次科考的坎坷之路。想必他和晏殊那次尴尬的会面,也是在这20多年落魄的日子中一次迫不得已的选择。
       一千多年过去,我仍然小心翼翼地用“窥探”二字,来解读二位前贤的境遇,点读他们词作风格的相同和不同之处。生怕惊动千年前他们会面的那个黄昏。我仿佛已经感觉到被冷遇的柳永的世界的寒风萧瑟,高居庙堂的晏殊春风得意之后的辗转不安。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柳永的词通俗化、口语化,描绘的多是市井生活,故而“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很多人进京赶考,都是怀着一颗虔诚之心,唯有柳永,一路留恋湖山美好、都市繁华,在苏杭,沉溺于市井之中,与歌女名妓往来。在民间饮酒填词,生活在社会底层,他的词作贴近民间生活,有浓郁的烟火味和生活气息,因而,更受到民间的追捧和喜爱。就像今天的流行歌曲一样,为广大群众所传唱。尤其是儿女情长方面的作品,著名的词作是《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那样的意境,情人之间“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难舍难分的情感在他的笔下被描摹得淋漓尽致。可以说,没有哪一个“都市浪子”、文学史上的“白衣卿相”,比他更了解市民大众、青楼女子的日常生活和心态;也没有哪个词人像他一样创用了一百多个词牌,一改文人词的创作风格,变“雅”为“俗”,又使这样看似“俗气”的词作,走向文学高雅的殿堂,为后世所景仰和追随。
       再读从神童时代到官至宰相、高居庙堂晏殊,笔者认为,从晏殊的词作来看,有一点是非常可贵的:虽然常年累月被政事缠身,但晏殊的心里,仍然住着一个浪漫的梦。身居高位,他的词作却不如苏轼词作的豪放,从风格上说,婉约如同柳永词。著名的词作《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其中“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成为千古名句。据史料记载,晏殊在婚姻上遭遇多次不幸,前三任妻子均因病去世……可以想象带给这位才子的伤害有多巨大。他的爱情,总在“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中徘徊,却又“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二者比对,“白衣卿相”柳永似乎在游戏情感,而官至高位的晏殊却在每一次真诚的付出之后被残酷的现实所深深伤害——一位“大俗”词人和一位“大雅”词人,面对现实都是那样的无可奈何。
       我想,柳永一生最丧气的事是不是那次屈尊拜访晏殊所遭到的冷眼和冷嘲热讽?无论当时当世,他们社会地位是如何悬殊,但他们的词作,他们所拥有的才华,都是旗鼓相当的,在历史的天平之上,都难分伯仲。面对感情,无论高低贵贱,都会生出同样的情愫,有着类似的精神层面。
       到今天,我仍然小心翼翼地去“窥探”他们词作的碰撞,俨然茫茫天地之间一位追随者,痛心地穿越千年,品味他们那次尴尬的邂逅,是怎样触痛了那个风雨飘摇的黄昏和幽怨绵长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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