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尉笔记:无鸟不喧_山水田园_文狐网

中尉笔记:无鸟不喧

艾平|25544次浏览|个人主页

 

一   

 

       去年一个午后,沿着住宅楼后水泥道散步,听得吱吱嘎嘎鸟喧,开初不以为意,谁知走着走着,倏地从杨树上窜下一只喜鹊,从我眉尖掠过,旋又飞落枝丫间,流风气息可触。随后,又有几只喜鹊依样演绎,且叫声凄厉,一声紧接一声。
       订过神后,我这才发现路边停放的轿车车头旮旯,蜷缩一只幼鹊,在瑟瑟发抖,乳毛还未扎全,那大概是从鸟窝坠下的吧。我只有快步离开斯地才是明智选择,不然惹怒鹊们,围啄于我该多冤枉。
       于是,边走边想喜鹊护犊子的品性,至于幼崽如何被叼上树巢、与老喜鹊依偎抗风雨,则留下了一个悬念。接下来,有关鸟类的记忆开始复苏,我被有趣岁月里的声响唤住了。
       鸽子在老屋瓦檐下筑巢后,时常有白色羽毛飘落到院子里,不时响起的咕咕鸟语,扣动童稚的心扉,打破了我顺树叶间隙仰望高处时的种种猜想,于是有一天,我终于看到一对野鸽展翅飞回窝的样子,轻盈自信,如两片雪花融化在老屋檐下。
       奶奶说,鸽子没有吃的会搬家。起初以为玩笑话,后来听邻居家小孩说,他家的鸽子飞跑了,留下草窝住上了灰斑鸠。此后逢到酉时喂鸡,我就嚷着给鸽子留一把谷糠。
       童年记忆里总是有鸽子的影子,或然处在这个年纪里的人,是禽类最好的伙伴。等年龄稍长,品味“鹊巢鸠占”一词,开始领悟丛林法则适于社会不同层面,鸟类存在的概念淡化了。
       有年回老家,忍不住玩心,搬梯子掏出一对白鸽,剪去一段翅羽带回市区,当时住一楼,窗前盖一小院,院内堆放杂物。鸽子撒进去后,院子仿佛有了生机,儿子把鸽子当小朋友看待,从画本上找些饲养方法出来,鸽子也时常栖息窗台上打咕咕,像交流什么。
       可是有一天,儿子一脸惊讶告诉我,鸽子少了一只,我打开院门,翻遍存物也不见鸽影,忽然想起小区闹过黄鼠狼。接下来,儿子要我放生,理由是鸽子有灵性,没有同伴说话了,孤伶!童稚好笑又真诚。
       我说,过几天宰了吃,鸽子血大补。不久,剩下一只鸽子也失踪了,连一片羽毛都没有留下。“也许鸽子听到要宰它,飞跑了。”儿子的说辞也是我后来的愿望。
       飞禽的天堂在莽原,走兽的乐园在山壑,鱼类的宫闱在水乡,犹如人生存空间在和平天地。有些事想起来懊悔,在于我们学会了以平等心看待小生命,意识到没有给它们自由而做了元凶。

 

 

       工区办公楼前有两排小叶杨,最低一棵约五层楼高,最粗的俩人方可合抱。两行树之间坐落一池二坛,呈一字形走向:一片竹子由瓷砖裹成椭圆形盆景,一座石山立在四瓣形鱼池里,一簇石榴落根于条形花圃中心。
       在暮冬时节,竹黄叶凋,金鳞深潜,石榴失翠,唯树梢几只喜鹊是不变的风景。喜鹊是人类的朋友,既为朋友就有相望的欲望,我曾长久地仰看它们筑在高枝上的巢,想些关于喜鹊的故事,油然佩服起它们来。
       鹊巢看似一团乱草,其实内部结构精到。据一同事介绍,他曾在老树上见识过喜鹊打窝的功夫,堪比巧匠编篓,门户严实又方便钻进钻出,内壁缝隙由雌雄双鹊衔土填塞,把叼来的羽毛棉絮做铺垫,俨然一座鸟墅。可见喜鹊是灵长禽类,与人默契如许。
       喜鹊生活在人类聚居的地区,以食蝗虫松毛虫等危害农作物的昆虫为主,在田间地头,树林宅院,到处可以看到喜鹊蹿蹦跳跃的景象,纵然只有七八年寿命,却将生命演绎得异彩纷呈,凝成一幅幅民间节庆婚典的画卷。
       据《禽经》记载,喜鹊不仅是吉祥物,还能预报晴雨,“仰鸣则阴,俯鸣则雨,人闻其声则喜。”民间更有传递自己美好愿望的说辞——农历七月初七,喜鹊上天搭桥让牛郎织女相会,鹊桥也成了良缘喜结的代名词。
        昨夜西风起后,一地零枝枯叶,寒流裹人,我忽然担心起树上喜鹊的命运来,能抗住风暴肆虐吗?人间工匠的造房尚为冰雪倾推。
       次日赶早上班,见那团鹊巢在高空荡来荡去,没有掉落的迹象,一丝隐忧卸下心头。午后风住,一只喜鹊登枝抖翅,片刻又飞到搂脊亮相,忽儿转颈四顾,忽儿挪移身体嘎嘎叫天,似在召唤同伴一舒窝憋气,又好像嘲笑池里的鱼,优哉游哉,终是走不出那一洼水。
       有个同事心烦时老说,下辈子脱生为自然保护区里的小鸟,永别尘世车马喧。殊不知山中猛禽不是呵护孱弱的天使,一样是靠强势竖起王者至尊的独步霸业,或雄踞一域,或吼啸当空。
       然,鹰爪锐利不能筑巢为家,常借石缝松被孤居;虎啸震山,行走一溜风,往往不能以食果腹,因其欲望太高,非肉类不食,只好困顿山林了。而喜鹊凭着勤劳和温良,觅到自己生存的夹缝,赢得了人类的合掌击节,亦不失禽之英风。
       地温回暖后,喜鹊隐在绿色挂帘中,吱吱嘎嘎,把交谈欲望传递给树下的工友,这时候,东端车棚周围香樟树溢出扑鼻香息,青黄红三色泛上树冠,宛如成熟的桃子色香诱人,又好似古代将军的盔缨,舞出生命的绚烂。
       我没有见到鸟儿落枝的影子,或许招摇注定孤单的存在,特立独行固然不失风格,却难免寂寞。
       西侧枝丫盘错的石榴树,挂满藤蔓丝条,在沉重里吐着翠红,它根须深扎于花草下土壤,啜饮干旱时节浇花的渗水,却感恩门楼里人的惠泽,把花蕊打瓣成果实,演绎生命的献祭,同喜鹊一样成为庭院里的吉兆。
       每天跑十余里上班,在钢铁与机器间讨生活,人变成了一台机器,于是,那丛竹那圃花那汪水,成了释解自己的甘醇,尤其看到觅草籽的喜鹊,心一下子敞亮开来。
       办公室一妙龄女,隔三差五撒些米粒在花坛边上,供这些天使啄食,结果招来另几只喜鹊飞临,在西端一棵杨树上落户,不由想起自己写过的一首儿歌:
       一群雁儿排成行/在蓝天上歌唱/歌唱着飞翔,飞翔中歌唱/嘭一声雏雁落山冈/头雁回眸见猎人/倏忽,冲下苍穹驮儿郎/向上,向天一方
       近读南阳作家孙青松呼吁保护大雁的文章,蓦然看天,不见了雁影,失落之虑悄上眉头。人爱喜鹊在于其不伤同类的情怀,自建家园,晨出暮栖,是鸟中真正行走的歌者,我们不能再失去这样的朋友。
        朋友是一首诗,温润停顿的干涩,恰如眼前的箭竹,在晨露中脱着泛黄的壳,向路人一展临春的歌舞,那轻轻絮语的青翠,又多像喜鹊亮翅欲飞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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