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滴血开始_岁月留痕_文狐网

从一滴血开始

李双|17679次浏览|个人主页

       4月初,去墨尔本医院开安眠药。家庭医生小刘说:“眼皮有点肿,查个尿常规吧!”报告显示,小便“潜血”。我告诉小刘,以往在原乡,很多年了,都“潜血”,医生说没什么,继续观察即可。小刘说一定有什么,必须查明原因。
       我又说,在原乡还做过B超,多次诊断为肾结石。小刘让我做Ct,扫描全部泌尿系统。但找不到结石。顺便查了甲状腺,没有结节。在原乡是有的啊,多个结节!也查骨密度,重点扫描腰椎、胯骨、股骨颈。怎么不是扫手扫脚呢!反正内外不同,结论总是别扭着,区别大,大到不可思议。这不是穿越,而是穿帮。且不管它。
       小刘要继续寻找镜下“潜血”来源,方法是查“尿三杯”。事后他告诉我:“全程镜下血尿,提示上尿路或膀胱,可能有病灶。那就做个膀胱镜吧!”我觉得,只是体检嘛,没什么,就同意了。
闲时上网补课:“尿液中的红细胞达到了一定数量,就是尿潜血。单独的尿潜血,不能作为诊断疾病的依据。”加之我并无任何症状,认定不必做介入性检查。于是告知了检查科:不做。按照出国前的经验,这事就算停止了。哪知道检查科医生打来三次电话,催促我快去快去。我一律回复:不愿去!期间不敢再见小刘。很快,打电话的医生寄来一封信,问:是不是家庭医生(小刘)认为可以不做了?是不是转到其它医院去做了?是不是病情发生变化了?是不是搬家了?总之,不去要给个过硬的理由。我只好和她通话:“怕痛。不想做了!”医生说:“怕痛不是理由。有办法让您不痛。我们将敦促家庭医生做您的工作!”这种纠缠不休,在原乡,绝无可能。不是说澳洲最自由吗?不是说自由非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你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吗?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灵了呢?我终于明白,在原乡是患者追医生,在新乡是医生追患者。既然已经进入了下一道程序,对方就会管到底,轻易是赖不掉的,不吃这一套,也得吃这一套。感慨不绝。于是决定:“做!”一了百了。
       到了约定时间,我来到检查科。
       1号护士带我上三楼。2号护士接待我。量体温,测温枪不打额头,而接触耳朵,枪尖戴着套子,用后马上更换。核实姓名,出生年月日;又问了许多问题,例如过敏史,既往病史。期间,大部分对话牛头专对马嘴。只好联络了翻译,三方通过视频,准确交流。  
       紧跟2号护士,走过长长的走廊,在等待区坐下。一排沙发,2、4、6、8、10,只躺着一张纸,上书“Dontsit down.Keep your distance”(不要坐下,保持距离)。都是智能新冠病毒害的。护士陪我等待。无聊。上网。帖子说:“澳洲护士相当于公务员,工资由政府统一发放。同级护士在社区门诊工作,或在三甲医院工作,收入相同。加班费比较高,白班中班夜班,节假日,报酬不同。”窥一斑而知全豹,觉得她们,真幸福! 
       不久我落到了3号护士手里。她给我一件短袖长布衫,指引我进入更衣室。看见有个口袋,就把脱下的衣服装了进去。放在哪里呢?没有地方啊!于是提着口袋出来,有点像叫化子。发现每位就诊者,都提着和我一样的口袋。同像叫化子,那就没什么。深秋了,大伙一律穿短袖衫;尤其胖子,还把短袖往肩膀上绾。澳洲胖子多,有的硕臀如轮胎。我有位邻居,上个月活活给胖死了。护士、医生,也穿短袖衫;我同样。3号护士判断我冷,拿来一床毛巾被——温暖如春,应该是即时取自温箱。于是,我一个人披着它,裹紧,如同妖怪。我坚决否认自己是东亚病夫。倒没有如雷公、马保国那般,患了厉害症,动辄宣布自己厉害,打不过也还是自己厉害。但在铁的事实面前,我承认没有西人健壮。
       不久,3号护士把我领进检查室,交给一位医生,四位护士。
       很快,我像个老革命一样,被搀扶着爬上矮床。最近原乡流行躺平,我在新乡,也躺平了,躺得很标准。
       男医生很健壮,左手能杀猪,右手能查体。无影灯开得雪亮。矮床升高后,他动手了,电线状的膀胱镜快速推进。所有眼光直击大屏幕。能感觉到“电线”左右偏移。有不适感,并不厉害。可是我的肢体不懂事,趁我不注意,表现出了这种不适。年轻的美女护士,一边一个,不约而同,及时轻拍我的肩膀,抚摸的的手掌,就像原乡路边,土法抢救晕倒的老太太那样;不同的是没有掐人中,没有喷满脸唾沫。另外两位护士,站在医生身边,用关切的眼神注视着我,仿佛我的痛,能和她们接通。一瞬间,我充分感受到了资本主义的温暖。原来资产阶级兄弟姐妹,也和无产阶级兄弟姐妹一样;原乡处处有亲人,新乡也处处有亲人,还有惊喜。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赶紧端正态度,坚定信心,一不怕苦,二不怕痛,三个代表,四个坚持,五个不搞,六个自信,七个这样,八个那样,后面还有九个十个。这才像堂堂昂藏七尺,苍髯褐肤,腹背凝挺的男儿。突然想起女人不容易,不但需隔三差五接受进入,而且要接受胎儿的外出,目标还可能是三胎。男人应该向女人学习,勇敢面对一切!
护士们的胸都奇大,纷纷在我的脸部上方动荡,触目惊心,令人害羞,令人血热,令人思想壮硕疯长,且怀了癞蛤蟆的雄心,几乎忘记作案工具或做爱工具正牢牢攥在医生手里。不敢再看;再看也许不算出轨,但算不礼貌。其实胸这个东西,没必要太大呀!有一点点意思,能分清身体正反,就可以了!
       前后大约四分钟。先是看见医生潇洒地一扬头,我的身体突然轻松了。心里一稳,检查结束。
       检查床又变矮了。三双白酥手伺候我下床,另一双白酥手更换新垫布。
       外面进来了4号护士,仍然充当带路党,活雷锋一般,帮我提着口袋,陪我去附设便池的另一间更衣室,提示:立刻小便。照办。更衣。医院的衣服、毛巾被,直接扔进回收桶——我认为消毒后会循环使用。暗想,之前提着口袋到处跑,很喜剧。
       4号护士领我进入另一间大房子,交给5号护士。这是位黑人。胳膊上文了一枝更黑的花。身材修长,凸凹有致,五官端正精巧,罕见的漂亮。她妈像是照着图纸生的娃。无论什么肤色,都有一世精致,永不卸妆的美人。不能吃不到黑女就说黑女酸。我真想暗恋她,当一回李后主,“梦里不知身是客,一饷贪欢。”又明白,“只要能够迷惑你,就足以毁灭你”的道理,赶紧移开了视线。有点为她的美担心。
       黑美女示意我坐下,嗓子像天使吻过一样,脆爽无比,好听极了。喷出的气息凝于鼻端,其味不俗。椅子极胖大,像理发店的;腰背部很虚空,是精心的糟心设计。扶手可以翻开,变成小餐桌。有人给餐桌上送来一杯冷水,一盘蛋糕。我先喝水,回答美女提问:小便了?是!痛吗?不!色彩改变了吗?没!量血压。然后我吃蛋糕。出发前我就着大蒜、辣椒喝了杯牛奶,还真有些饿了。吃完一盘,又来了两盘。不好意思吃第四盘,否,则太像是来砸场子的了。当然是白吃。因为镰刀不割患者,看病都不带钱,免费,何况几盘蛋糕。国家买单我吃撑,心情舒畅。又感叹:这世上除了医生,还需要一位做蛋糕的糕点师!要是能增补做米饭炒回锅肉的大师傅,那就完美了。
       美女做记录,左手写字。然后用湿巾擦拭血压计。邻座已经率领另一位护士,坐上轮椅开拔了。美女放好血压计,马上去擦拭空出的胖椅子。
       我问可以离开了吗?答:不能!等你家人到了,我用轮椅送你下楼。我说等家人可以,送可以,不用轮椅。
       终于,家人打来电话,已经到达楼下。应该特赦我了!美女递来两小包碳酸氢钠片,一盒抗生素,叮嘱:“如果不适就给我们打电话。如果出现血尿,抗生素要吃够七天;就是正常了,也不能中途停药,以免细菌产生抗药性,病症容易卷土重来。”送我外出。还好,没有推轮椅,只是她脸上一副怀才不遇的表情,剪水双瞳也剪不断水了似的,让我顿生歉意。尽管每位医务工作者都待人不薄,我还是毫不留情地拔脚离场,不再当钉子户。
       算上手术室里的四位美女,我一共经手了九位护士,全部拥有一张笑脸,展示着内心的彩霞。那不是深秋该有的样子,而是深春该有的样子!她们齐心协力,把我一站一站往下交,个个都像地下党的交通员。遗憾我先后在空调楼里待了两个多小时,头晕,第二天才好。
       就这样,从一滴镜下潜血开始,延宕两个月,体检终于结束,算是交了差。检查结果是什么,我已经不再关心。作为一个社会闲散人员,只求家庭医生小刘,不要再纠缠不休,老是搬起铁矿石砸我的脚。实在不行,我愿意给他推荐一位优秀病人,以确保自己岁月静好。   
       2021年6月9日星期三

载于澳大利亚 联合时报

评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