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平安夜_岁月留痕_文狐网

我们的平安夜

李双|15988次浏览|个人主页

       12月21日,圣诞节还没到,政府赶紧放假,人们将休息21天(个人年休假在外),跨到2021年。这么长的公众假期,以前闻所未闻。恐怕这才能叫长假吧?国内官方恩赐的假,最多给三天,两头两尾周末加起来,才放一周,居然也叫作长假。

       平安夜前,在公用电话那儿,看到中英文告示,“圣诞期间电话免费”,觉得好暖心。正好澳洲朋友发短信约会,我放下手机,特意用公话试着回复。果然暖心。

       赶去朋友家。路上撒目光四处看,那么大的地方,青草地,玫瑰地,看着都累。建厂啊,开发啊,搞投资啊!放任百姓建房,然后强拆、罚款啊!应该!

  很快进入居民区。小道边,汽车停不下。还好,绿地宽阔,增加半分钟时间而已。

  一屋人——澳洲人,大陆人,老华侨,老挝人,越南人,法国人,马来西亚人,印度尼西亚人……还有犹太人,姓李;据说以色列李家人多。为什么呢?原来犹太人常年漂流在世界各地,包括中国。例如,现在河南省开封市的南教经胡同,就是当年犹太人的聚集地。1948年,以色列建国,政府号召世界各地的犹太人回国。那些在中国的,改姓“李”的人,就把李姓也带了回去。不仅如此,以色列逾越节和中国春节很相似呢!例如,以色列吃无酵饼,中国吃饺子;一年之始,以色列用羊血涂门框,中国贴门联;闭门不出,全家聚首,“守岁”。看来两国很有缘呢。法国人是个秃脑门。我不太喜欢法国人。因为,二战伊始,他们就连忙投降了,几乎都作了俘虏。这本没什么,打不赢就举双手,保存实力,是识时务的俊杰。可是战争一结束,投降的法国男人,突然变得斗志昂扬,地毯式搜捕投降的法国女人,押着,成群结队,裸体,辱骂,殴打,游街,戴高帽子,剃阴阳头,开批斗会。因为女人和德国军官睡过觉。都是投降派,无力保护女人也罢,全力欺负女人,非常可耻!经过进一步介绍,知道没有日本人;因为日本人大都不愿意留在他国。也没有印度人,以及非洲人。有位大陆人刚从机场赶来,身上还沤着保暖内衣呢——国内正是隆冬,满面红光异彩,脑袋热气腾腾,出笼大包子一般,好玩!

       互相介绍时,都有英文名。我一个人,还用硬邦邦的中文名。

       另一位华裔,年轻女士。本来姓郭,马来西亚人学拼音,用方言发音,变成姓葵。于是称呼小郭为小葵。据说越南人,甚至中国广东人,又有自己的拼法,互相听不懂!英语是“主语”,我只懂汉语。多数人,包括犹太人老李,虽然能一粒一粒吐汉语,似乎港台味十足,却是福建调,广西腔。能听明白一小半。还是需要翻译。我的四川话,也要翻译成普通话,或者英语。我问马来西亚人某事,答:“什,么,东,西?”咬牙切齿的,骂我?再问,答:“不,懂!”急忙将川话改为川普。又答:“不,懂!”我的话经犹太人分别翻译成福建调,广西腔的汉语,甚至英语,马来西亚人仍然回答:“不,懂!”老华侨解释:“什,么,东,西?是要求‘请再说一遍’!”“不,懂!是‘不知道’的意思!”哦!都说汉语,用词不在一个体系里,怪怪的,彼此费劲。我只好把英语翻译滞留在身边,像个尚未被巡视组盯上的大干部。

       从小葵那里,我弄清楚了,马来西亚人跟马来人不是一回事。马来西亚人包括马来人、华人、印度人,主要居住于马来半岛的马来西亚半岛(西马),和加里曼丹岛北部(东马),宗教有伊斯兰教、佛教、印度教基督教;马来人是分布在太平洋和印度洋各岛国的民族,主要居住于马来半岛苏门答腊岛东部及南部、婆罗洲沿岸、泰国南部,保持马来风俗和文化,属于穆斯林,绝大多数信奉伊斯兰教。他们不抽烟,不喝酒,连彩票都不买——不屑于这种不劳而获的贪心行为。

       一位色素沉着,像黑白混血儿的小个子说:“我们老挝人文雅得很,不是气急了,不骂人的。但是也有‘国骂’ ——‘痞巴’。平时留着,藏在心里,不用,万不得已才取出来进攻一回。”后来听说,“痞巴”就是神经病。“不骂人,但是因为个个聪明,所以会埋怨蠢货。怎么埋怨呢?说,‘蠢如水牛’!我们发生误会了,不打架,也不吵架,就赌咒。‘如果真是我,那么我是狗’!大家都信这种咒,误会马上化解。我们爱喝酒。喝得不想喝了,不好意思不喝,只好继续喝,直到倒在地上,不言不语。喝的是耿直酒!”

       说到酒,酒就来了。

       酒与饮料同步。配点凉菜。这橙汁,那可乐,此椰奶,彼果酒。说明白一点,都是甜水水。也有苦水水——咖啡。一律大罐大罐地灌。没有白酒,老挝人可能有点失望,牛饮果酒,神态很像“痞巴”,模样“蠢如水牛”。其实水牛很可爱的。法国人喝了不少;穿保暖内衣的大陆人,以及女士们,也不弱。没人喊多喝点,没人灌酒。我浅尝辄止,警惕喝醉。往死里喝是最丑陋的酒桌糟粕。不再喝酒,就主攻自来水。当地人不烧开水,没有温水瓶,少有茶。 

       越南人拿起老挝人的杯子喝。据了解,越南人无论在何处,用了谁的杯子,就和谁友谊深厚。不知道老挝人怎样看;他并没有使用越南人的杯子。

       主菜也陆续到达。朋友被夫人熏陶得返璞归真,勤劳智慧,弄了半大桌好东西。

       肉菜多是烤制的,有牛肉、羊肉、猪肉、香肠等,最讲究的是烤牛排。还有煎蛋、炒蛋、冷盘、火腿、腰果、虾、鱼、鸡等。甜的,酸的,涩的,呛鼻子的,冲眼睛的,刺喉咙的,都有;唯独没有辣的。西红柿、胡萝卜、生菜、黄瓜、青椒、洋葱、大葱、西芹,基本生吃,或煮进不甜不咸不酸的汤里。汤里有螺蛳,为的是,一颗螺蛳鲜一锅汤。有一盘炒荷兰豆。调味品小瓶排列成方阵,太多了。葡萄酒、胡椒粉、奶油、精盐、芥末、柠檬,鲜,美,不可口,印象深刻。配有大盘大盘的水果。回头再说荷兰豆。在荷兰,荷兰豆叫中国豆。奇怪。还有夏威夷果,它就来自于澳洲,夏威夷没有。也奇怪。果上有条裂缝,它到底是怎么来的呢?天生的?这么规则?手机上网查,原来是机器切割出来的。想起中国的法国梧桐,跟法国没有丝毫关系,甚至就不是梧桐,而是“三球悬铃木”,本名“London Plane Tree”(英国梧桐)。不知道搞的什么鬼!

       朋友的妈妈,一位老太太,让大家尝尝素食酱——Vegemite。以往在餐厅里,见过老外用来夹三明治。黑黑的,像是沥青。没有食欲。但是老外喜欢吃啊,好比我们四川人喜欢吃泡菜一样。听说这个酱是老太太亲手做的,我就尝了尝。老外的食物,凡甜的,一定非常甜,腻心;凡咸的,一定非常咸,齁嗓。Vegemite却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反正不好吃,也不难吃。我装着很好吃,又舀了一勺,吧嗒吧嗒吃。突然想起,进食不能有响动,否则别人可能怀疑我属猪,赶紧敛声!

      老华侨爱钓鱼。很多华人都爱钓鱼。不久前,他去了北海岸线半岛地区的阿纳姆地(Arnhem Land)。这里是原住民保留地,目前有约16000人(全国共约67万土著居民)。老华侨用鱼交换了一些鳄鱼肉、蜥蜴肉。他说,原住民生活状况落后、原始。但,不是政府不帮助他们,是他们愿意停留在古老的日子里。现代化措施,很难推行。此时,鳄鱼肉、蜥蜴肉,分别待在两个深盘里,被端上了饭桌。我是不吃野生动物的,为此多次被聪明人选拔为大傻蛋。但我可以看一看。我认为是国内“红烧”的那种做法,用高压锅烧的。香气扑脸,直钻口鼻,似乎能吞下去。蜥蜴、鳄鱼都去皮,切成小块,像鸡鸭。深盘里面添加了胡萝卜、洋葱、土豆等等。吃得很热闹。除了法国人、老太太,都能使用筷子。老华侨说:“我第一次吃!也是最后一次吃!”这给了我一点安慰。

       越南人贡献的菜,是七八个熟鸭蛋。开壳后,可以看见小鸭子。掏出来,放上柠檬汁、酱,就吃。越南人,老挝人,印度尼西亚人,吃得起劲。据说很鲜嫩。我年幼时,在贵州省安顺地区,吃过一道家常菜,叫作“鸡蛋里面挑骨头”。届时,把卤过的鸡蛋去壳,吃掉薄薄的一层蛋白,再吃,就吃到骨头了——不但有骨头,还有横七竖八的肉丝。做这道菜的蛋,是终止了孵化的鸡蛋。终止的时机得掌握好,否则,蛋里不光有骨头有肉,还有毛呢。越南人的鸭蛋,类似。我没有吃。我想,吃嫩胎,太过分了,不像好人!

       幸亏印度尼西亚人捐赠了一只整鸡。是著名的巴东(Padang)鸡,用苏门答腊怪异调料,加上成堆的生辣椒烤烹后,每一丝肉,甚至每一绺骨头的性情,都发生了化学变化,饱含炽烈尖锐的,勾引意味极强的香气。装在长盘里。美味!辣死人!边吃边流汗,流泪,流涕。过瘾。他们都不敢吃,不幸蘸点尝尝,立刻一脸惊吓,遭到了恐怖袭击似的。我出生在贵阳,从两三岁开始,就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培养,和整个社会氛围的熏陶,吃微辣中辣巨辣,循序渐进,最终炉火纯青,爱吃变态辣。已经登台五十多年了,德艺双馨。立刻和印度尼西亚人平分辣鸡,孪生兄弟般,面对面,使劲嚼,用功啃,骨头也咬瘪,汁水都榨干。

       除了巴东鸡,没什么好吃的。

       好吃不好吃倒没关系。一切正规食物,无论优劣,哪怕色香味形巨糟糕,我都能津津有味地快速吃下去,饭前饭后也渴望再加点。但是,此时,因为保持了中华民族的传统习惯,照例我还要配着娇嫩得颤颤巍巍的肥肉,吃三大碗干饭。只是,这个愿望很难达成,因为根本就没有煮饭;有面包。忍不住心痛三十秒。朋友为了彰显深情厚谊,加之担心“14亿中国人民决不答应”,专为我旋做。

       老太太又端来一盆色拉——据我观察,就是切一堆水果,倒入适量色拉酱,拌匀即可!吃一口,醉醇醴肥鲜,仿佛整个春天都在嘴里。可以可以!

       发现一个现象:没有酱油,用盐用酱;也没有醋,用柠檬汁。有不少切好的西红柿,和切开的柠檬。

       肉足饭饱后,甜点挤进餐桌,包括脸盆大的蛋糕。别看女士们吃肉外行(吃蔬菜水果是内行),吃甜点却一马当先。热能应该超过我的三碗干饭。

       接着品尝糖果。

       一边摆谈些和生活直接有关的小事。不包括任何国际风云、国内政党、民族安危等宇宙大事,不涉及伟大的理论、坚定的信仰,也即不关心政治。而注重自己的基本权利、自由和尊严,以及帮无辜、扶弱者等普通的常识,基本的良知。绝无嚷着要灭日韩,打美帝,与资本主义制度决一公母等等。他们认为,政治就是你的收入,你呼吸的空气,你的食品,你的自由度,你的人权尊严和安全感,你的就医条件你的住房……当这一切都落到实处,并了然于心时,关心政治等于傻瓜。这就是法制成熟的社会状态,一切都按法律法理来,任何人只要正常生活着,就万事大吉了。

       也聊了几句奥运会。奥运的英文是game,指有规则的游戏、运动、比赛,重点在于让人开心;开心也用举国之力,那是非常浪费,非常愚蠢的;再抬举到事业,成功,人生价值,国家战略,人类命运等等高度,倒真能让人开心呢。

       糖是什么什么怪糖。据说中国也有。精壮花生米大小。分酸甜苦辣咸;还分大粪味,鼻涕味,脚丫味,馊臭味……长得一样。如果由不法厂家制造,那么大粪味的,可能真裹着一粒过期大粪;鼻涕味的,可能真包着一滴老鼻涕;脚丫味的,可能真由洗脚水浓缩而成;馊臭味的,可能直接源自潲水桶。还好,为了让人放心,说明书写得清清楚楚:澳洲生产,不含任何中国大陆原料。可以送到北京进入特供系列呢。那就吃。各自挑选。吃到大粪味的,心也安,别嫁祸于境外势力。难吃。尽管是洋货,大粪,鼻涕,脚丫,馊臭,也和土货一样逼真,生猛。但,客人们,一个个,生龙活虎般,吃得生动有趣。伴有女士的小规模尖叫。小葵以及个别看样子比较秀气的女士不敢吃,但心向往之,只好扳过吃过糖的勇士们的嘴,闻闻,间接品尝了异味,同样心满意足。

       小葵咂摸着大粪味,继续和身边的女士说悄悄话,大意是:“今年家里没有适龄小孩子,所以没有搞圣诞树,更没在树下放礼物。明年宝宝两岁了,还得每年装饰树子,包礼物,派宝宝在树旁放一盘饼干,一杯牛奶,两根胡萝卜……希望他的童年有童话,希望他的愿望清单别太复杂……”越听画面感越强,仿佛一切,历历在目。我想,成年人,也是需要童话的。

       聚餐算是完毕了。作为澳洲爱好者,我非常喜欢这块热土!当地人的确是投胎高手。人生幸福与否,主要在于两次投胎。一次是你出生的家庭,二次是你出生的国家;这两次投胎,基本就决定了你98%的命运。当然你可以在余下的2%里,蹦跶,折腾,碰机会。来到这个国家,感觉就像换了一个世界,确实换了一个世界。活得很真实,不必讨好任何人;又当又立的坏蛋,一个都没遇到;要么他就当,要么他就立。每一天,都轻松自在。

       纷纷查看片区网,浏览它们推荐的节日民间景观。圣诞节临近,居民们争相为别墅化妆。拔得头筹的,由政府或小区在网上推荐,供人们参观取乐。本区去年的头筹落榜了,今年“换届”,另一户(或几户)上位。挑选后,车队前往参观。

       沿途,各种圣诞树、圣诞灯,以及别的圣诞饰品,随处可见。广场里,建筑中,不时传来圣诞歌乐。那是居民区,商场,正在举办Domain圣诞晚会、圣诞烛光歌会呢。

       到达目的地。汽车都停在附近车场。火烧云长得比较帅,正在变幻。白狗变红,红鸡变金,黑鸭变紫,花猫变灰。太美了。感谢上帝!夜色慢慢浸黑了人间乐土。

       一幢普通别墅,占地约1500平米,供参观的部分,主要是前院和建筑正面。打扮得花枝招展,装饰得灯蛇乱舞。烛光跳跃,眼前的一切晃动起来。感觉它,是世上最风骚的房屋。早已经被各种肤色的男女老少,层层包围。最小的孩子可能还没满月,是躺在菜篮子里被提到现场的。没有灯笼,没有鞭炮,没有喧哗,只有私语。造雪机架上屋顶,轰轰轰阵发性喷雪。每喷一次,必然引发小孩的欢呼。三个魁大肥满的圣诞老大爷,白胡子淹没了鼻下,简直怀疑他们本来就没有长嘴,照例穿着红大衣,大衣绲了胳膊粗的白边,戴着红帽子,像老寿星,分别端坐在醒目的,宽大的,龙椅一般的怪沙发上,汗流浃背,向小朋友们赠送糖果和祝福。一般不摸小朋友;实在长得乖,不摸心里痒得受不了,活不下去了,需口头提出申请,待家长和小朋友批准。有位圣诞老大爷进屋了,潜伏在窗户后面。为什么不继续待在室外啊!一个英俊少年,骑车独自前来,不下车,就在人群边晃来晃去。最后干脆停在外围,车留下,人离开。那辆自行车,打扮得花哨喔,像是要去接新娘子。噢,他不是来参观的,是来展示的,展示他的花车!灯光里,凭栏处,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角落里,玩手机,刷屏幕。

       时值盛夏,白天℃26,阴凉处极舒适,太阳下有点火辣。我的大脑袋,早被岁月拔光了毛,晒得像个卤好的恐龙蛋。傍晚约℃18,海风徐徐,凉快。天高气爽。比祖籍四川成都湿热沉闷的夏季,好过多倍!

       我们一行人,融入人群,看个仔细再说!

2021年1月19日载于澳大利亚728期《联合时报》原创文学;2023年3月收入澳大利亚微型小说研究会文集《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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