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落人_岁月留痕_文狐网

沦落人

纪尘|2710次浏览|个人主页

       下午五点多跟朵朵从外面回来,只见一个四十出头的妇女安静地坐在家门口的菜地边。
         “姑姑,那是谁呀?”
         “可能是天气太热了,人家从这过路休息一下。”我说。
       当时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这段时间天气的确炎热。然后我们便进了家门。
       七点左右,突然电闪雷鸣,瓢泼大雨紧跟着倾盆而下,并且停电了。一家人在烛光下安安然然地晚餐,聊天,吃水果。一个小时过去了,雨仍在下,只是小了些,还好,电终于来了。于是上楼洗澡,可洗着洗着却听到楼下有些吵闹,邻居的大嗓门很是响亮,偶尔夹点母亲和哥哥的声音。那个大嗓门,虽邻居多年,但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原因很简单:无论行为还是品性,这两家人都没有任何共同点。
       该不会是吵架吧。我想。于是快快地从卫生间出来,却见母亲急冲冲迎面而上。原来,人们发出声音是因为那个早被我忘掉的五点多时坐在家门口的妇女——她是个疯子。邻居发出大嗓音,是要把母亲叫出门去一起把疯子赶走。邻居说疯子已在我们小区好几天了,走来走去,到处乱躺。
       这个疯子,之前我们家人都没见过。
       不管见没见过,不管她有多疯,对母亲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可怜已被大雨浇透,得找套干衣服让人家换上再说。
       这就是母亲急冲冲上楼的原因。而我,则听得心里一惊:从五点多到下暴雨再到现在的雨停,这三个多小时里,那人竟一直就在门口么!
       跟母亲一起快步出门,不想那女人却竟被邻居赶走了(找衣服前后也就五分钟左右)。面对拿着衣服怔怔站着的母亲,邻居一直说唉呀盘阿姨,疯子没事的没事的,没被雨淋湿的。
       “怎么可能不湿?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不湿?”母亲不断摇头,有些生气。然后我们一直往前走了十来米,可啥也看不见。黑夜的小区找个陌生人并不容易,一是路灯很暗,二是横七竖八的小巷子很多。整个小区后是凤凰山,前面则是大马路。
       “是有些可怜,刚才我见到她用西瓜皮搯雨水喝呢。”另一位邻居老太太对着在黑暗里有些失魂落魄的母亲说。这样一来,母亲更难过了:“可怜的人啊,一定是遭到什么难过的事,要不哪个会在外面这样不回家呀,唉呀,怎么刚才就没想到该先拿些吃的喝的给她……那阵雨太大了,就只顾想到要是她感冒生病了就不好了……可怜啊……”
       母亲一直在叹气,一直在后悔当时怎么没先给人吃的喝的。目睹一切的哥哥一直沉默不语。他跟父亲一样,从来都是沉默的。他的沉默里含着愧疚,也许是为着刚才没有阻止邻居,也许是为着母亲的叹息……然后,当我再度下楼时,发现哥哥消失了,一并消失的还有他的女儿朵朵……
      十来分钟后,突闻朵朵急冲冲地在门外大喊:“姑姑,奶奶,快、快拿衣服来!”
      原来,这父女俩竟是开着车一路找人去了,当然,离开的时候,他们拿了吃的喝的。他们一条条巷子穿梭,张望,直至明亮的车灯终于打在了那个枯瘦的女人身上……
       我跟母亲立即拎着衣服出门了(当然少不了朵朵小尾巴)。在某户人家黑暗的屋檐下,她的身体缩得很紧——紧紧的一小团。那是种防御性姿势。面对我们的询问,她偶尔说些话——有时是普通话,有时是桂林话,有时则是一种土话,当然,大多答非所问。
       更多的时候,那张干枯的脸只是冷冷地对着我们,双眼就只是一双实打实的视觉器官,不含一丝情感。她木然地捧着牛奶大口吮吸,双目直视前方。我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臂——那件老旧的红毛线衣,全湿透了。
       我不再徒劳地问了。只是在她喝完牛奶的时候,递上另一瓶——我没法忘记那个老太太说的,她用瓜皮搯雨水喝……而母亲,我那仁慈的母亲,则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告诉她一定一定要换上干衣服,一遍遍“示范”衣服的口袋在哪,拉链在哪,一遍遍告诉她已把其它的饼和面包都放好在袋子里,饿了记得自己拿出来吃……
       “照顾好自己啊,唉,我们也就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照顾好自己啊……”这些话,母亲说了一遍又一遍,而当我们终于起身时,对方突然说了声:“好走!”
       这一声话语,在那一刻,有如惊雷……
       我们走了。
       当然,我们打过110,得到的答复是这不归他们管,他们来了能做的也只是将她赶走。110还说,只要这疯子没什么出格行为,就不要理了。
       这就是今晚发生的事。‘
       我不伤感,只是深深地无力。
       这样的事,比这样的事悲惨得多的事,一直在发生。有些,我们看到,有些,我们没看到。只是这样。
       我们能做的,或者就是这样,无论遇到的是流浪的人还是流浪的动物,请至少,不要只一味冷漠驱赶,请给他们(它们)一杯干净的水,一些干净的食物,一件干净的衣裳。
       一如我的母亲,一如一切心怀恻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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