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明

那面土墙很老了，老到我小时候就觉得它很老了。
这个院落里，似乎一切都变了，整体来说，好像变小了，东边的那片菜地，没有了，变成了一块小小的空地，养了两只大狼狗，刚才看见我的时候，大喊大叫的，满腹疑惑，似乎在问：这是哪里来的陌生人？老屋前的石榴树，也光剩了一块老根盘，据堂弟说，老屋的主人，我的祖母去世以后，它就没有再返青。老北屋也焕然一新，是新式的单元楼房的设计格局，是目前三叔三婶居住的地方。它的新潮，与整个的院落有点格格不入，但又分明融合其中，使整个四合院，好像正是因为搭着这一角明显的突兀，越过了30年……
但是，好在，那面土墙，竟然还完好如同记忆中的样子，就连掉了几块墙皮，露出里面的土胚芯子的位置，都好像从来就是那样，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大门外玩，祖母唤我回来吃饭的声音，越过当时觉得很高的这面墙，那样原封不动，真真切切的乡音语调，仿佛就从记忆来到了耳边。
祖母的大西屋的门，紧锁着。也懒得再去问三叔要钥匙，我隔着门的窗玻璃，望向里面，正中一张八仙桌，两旁两张老式元奎椅子，桌子的正中，是一架老式的钟表，古香古色的样式，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精致造型，钟摆早就停止摆动，时间停在九点十分，这是哪一年那一天的这个时刻呢？是晚上还是早晨？
我回转身来，站在西屋高高的石阶上，再次放眼打量着这个院子，这是我祖父母的家，这是我大伯，我父亲，我三叔、四叔、小叔，成长起来的地方。这是我小时侯暑假必来度假的地方，这是，还可以见到我父亲小时候的作业本、麻将牌、老照片的地方，这是可以与童真再次交谈的地方，这是我把藕瓜，叫做：“啊呜”，把布毽子叫做：“燕影”的地方……
那时候，也就七八岁吧，夏天的晚上，祖母燃起驱蚊的艾草，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谈天，我躺在那个盛粮食的大簸箩里仰面看星星，凉风吹来了，星星一闪一闪，和我一起陶醉在祖母的故事里。后来，三叔说，也不能老听这些老掉牙的故事，要学点什么了，于是教我背诗词，他说一句，我跟一句：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虽然不懂，但是好听，就像唱歌，我一句句地跟着念，直到睡意朦胧，直到沉沉睡去……好多年以后，我是高中生了吧，好像是从三毛的作品里读到这样的句子：
记得当时年纪小
我爱谈天你爱笑
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在叫
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这几句话，竟然让我读出了泪光，也让我过目成诵。只因这样的情景，曾经那样的熟悉那样的历历在目那样的让我感怀心动。
昨天知道，三叔家的堂弟森，生了儿子，所以，今天，一家人又聚在了这里。聚在了这个只有三叔三婶还一如既往住着的老地方。
想起刚才，四叔开车，四婶、母亲、我还有四叔的外孙烨，坐车，车开进了村里，我们找不到了当年的大庙和老街，满眼都是整齐划一的统一村居，可是，总能感觉到一丝古旧的气息还在空气里弥散着，或者，也根本就是我心中对老村的那些人，那些事的怀念吧。正想着的时候，听见母亲对烨说：“这就是你的姥爷小时候在的地方啊。”五岁的烨忽闪着天真的大眼睛问：“那这个地方是幼儿园了？”
当我站在这里看见那面老墙的时候，突然觉得烨说的不错，刚才看到的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孩更让我加深的这种感觉，是墙里墙外灿烂的艳阳天，一些歌乐拽着柳绿的缠绕，漫过天青色的水井眼，而那沿家井，一如柔波盈满的眸子，深邃处，正是一家人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