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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朋友

苏伟|22984次浏览|个人主页

       白浪,我的朋友!你轻轻地走了,当你瘦弱和腼腆的身影像游丝穿梭在正午炙热的阳光中,我不知是用怎样焦灼和惋惜的眼神望着蓝天尽头, 西客站奔涌翻滚的人的海浪中,我只熟悉你刚修剪过的长发,我只懂得你长发覆盖下一双忧郁的、欲哭不能的眼睛。这夜明月当头,旷野外隧道里不时传来“咔嚓、咔嚓”的车轮声,碾过我失眠的思绪,追随你直达终点。
       临别前,我做了几道素淡的饭菜,和你一起进餐。不知道是我的手艺过于拙劣,做的饭菜乏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都无法调动胃口,只能让它冷却。你我默默相对,眼前迷雾茫茫,是泪花,还是白雪?只感到置身远古荒芜的古道上,一股冰凉的冷风拂着面颊, 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藏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分钟转了一圈又一圈,可我们彼此迟钝麻木的神经仍未有觉察,死一般静寂的空气压迫胸部,让人难以呼吸的了……
       举起斟满白酒的酒杯,为你饯行,我劝你开怀畅饮,吟诵着古人的诗句,“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确有人海茫茫,天各一方的落寞和孤愁。你羞涩地笑了,嘴边滑过像水气一样纤弱缥缈的声音,“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任重而道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的厚望和希冀。那天,我们结伴同游百望山,在名曰“望儿峰”的顶巅,你用一双温情的手轻柔地抚摸着饱经患难,一脸皱褶,满眼秋山秋水秋萧瑟的佘太君塑像,城下仿佛浓烟滚滚,血肉横飞,哀鸿遍野的古战场, 遥想当年杨延景将军临危受命,策马扬鞭,踏着滚滚尘埃前去应战。北国的风啊!呼呼地吹着,他这一去何时才能归来?你说在这世上,惟一割舍不掉的就是浓烈如血的亲情,假如自己是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投进妈妈的怀抱,没有痛苦,数点着天上的星星,做着那未成形的梦,该是多么的幸福啊!即使铁铸的江山,福泽万代的伟业也难改为人慈母的一颗疼儿怜儿的心。谁若能读懂佘太君内心丰富深广的涵义,谁就将握着一个宇宙奔跑。
       佘太君深挚注目的眼神,揪痛了你生命的隐患,这被你称为“罪愆”的苦衷。妈妈包庇着的,从未向人公开的秘密,终于带着一个低调青年恐慌的灵魂,扩散到你的世界以外。狐臭,让你饱受人的奚落和戒防,你胆小如鼠的目光,罩着轻盈的纱,用手中的一杆长笛,演奏着悠悠荡荡、荡荡悠悠的乐曲。这乐曲之中,双燕起舞,衔着泥沙歌唱;彩云飘飞,牵着风裾遨游。你想借艺术的“贿赂”,换来与人的和解,觅得一丝怜爱的光。人不能和你握手言欢,因为怕这可传染的病菌,窜入体内,造成残缺。长笛脆断,乐曲戛止,你中年的妈妈也因操劳过度,耳聋了。家庭的上空响起了闷雷,接着便是风和雨,低矮破旧的土屋濒临坍塌,沮丧者的心曲便在疾风骤雨中,哭泣着的纸窗边,似乎在向外界宣告着一个极其不幸的预言:人啊!即将毁灭。
       生活的重担压在了你的瘦弱忧郁的父亲身上,面对五口求助的嘴,嘴里斥天训地的咒语,他推着板车走上了“骆驼祥子”的人生之路,可很快就有车友传话,说他被毒刺扎伤了脚,流着血和脓水,不变卖家产,恐怕会全身浮肿,不得而治。你无力扼住命运的喉咙,也无能拯救家和亲人, 便背着记载心灵的纸和笔,于黑夜逃走。你避难在外,妈妈抱着领养的婴儿,站在秃兀的槐树低下,朝万家灯火喊你的奶名,整个寒夜静默无声。妈妈唤儿回来的声音你听到了,这苍老和沙哑的声音,你怎么可能会听不到呢!你在鬼山,手捧黄土,双膝跪倒,长嚎一声“妈——”,真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当我拽着爱情的五彩丝线,编制美丽的花篮时,你为什么用如此憎恨的目光逼我出境,成为钟情的受伤者。你说你要摒绝性欲,是蛰居在沙漠中的狮子,一旦振作雄风,定能日天!我笑你狂妄,你却替自己辩白,天不厚我,我能饶谁。我笑你刻薄,你与我无争,只管吞烟吐雾,好像我也是你世界外的人了,惟己独尊,惟己最能。
       你憧憬古人治学的眼光和胸怀,“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却被惨痛的现实生活和贫寒的家境无情地逐入深邃的洞穴,独自徘徊在艰危晦暝的曲径上。因此,我身兼了你的写作和生活,就像恩格斯身兼马克思一样。但是,恩格斯是富有的资本家,他可以一手遮天地创造“人间天堂”,让马克思无所忧虑地劳作, 而我只能用父母亲双手劳动换来的,浸染着血泪的钞票,借用谎骗和狡诈的法术供养你。 何况,你有张爱玲一样敏感的神经,张爱玲幼年客居姑妈家中,她的姑妈拿出穿旧的衣服给她,小小的张爱玲就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哭个不停。你也有川端康成的冷峻,他的居室光线幽暗,静寂而阴森,桌面上摆放着一尊半身的菩萨像,菩萨头顶一束闪烁的灵光划破沉沉的夜色,像黎明的曙光昭示着明天的到来。任何一次施舍,只能助长你的委屈;任何一次同情,只能侵犯你的尊严。
       你的胸前佩戴着一枚雄鹰栖息在死人头骨上,眺望远方的图章,常常默念海子的诗《亚洲铜》:“亚洲铜、亚洲铜/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灵魂与你相通的诗人,24年前已经怀揣着《圣经》,卧轨山海关。有时你想以死来了结生命,你有生铁的冷质,娇肤的敏感,却没有白钢的坚韧,电火的烈焰。
       我酷似庄园主兼并了你的思想和创造,个体精神自由也就随之消亡。然而个人精神自由,才是安身立命的根基;纯粹的精神产品,是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作为朋友,我们是平等和相好的,我没有权利奴役你。我只能忍痛割爱,用强有力的斧子砍掉你赖以生存的根系,让你因深沉的怨恨,走上流浪的路。尼采有诗曰:“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我将用我自己全部的心血为你煅造一把锋利的剑,赐给你流浪的灵魂……


       2013年11月28日晚重写,于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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