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山在方城独树镇北9公里处,离常村镇也只有15公里,但我没有去过,只从传闻中知道张良拾鞋的故事发生于此,且有香客前往朝拜。后来查阅资料得知,汉代战略家张良故里就在平顶山张店,也算吃过一口井里水的乡人吧。尽管朝代更迭,今与昔不可同日而语,总还是有一丝牵扯,有副楹联不是这么说的吗?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是古人透视生活的智慧。张良故里的月亮,在城头变换大王旗时是否寒气逼人?我无从知晓这位韩国公子即时的心情,只由书本里知道他干了一件大事——在博浪沙刺杀秦始皇。
博浪沙在今河南原阳县城东郊。由斯,我猜想他在刺杀行动失败后,先是跑回家乡藏匿,等风头过后再做打算。不料案子被当局侦破,上了通缉黑名单,接下来只有跑路。于是,他混出秦兵哨卡,南逃至一百公里外、人烟稀少的黄石山躲避。黄石山又称方城山,在战国时期隶属楚国,与韩国南端接壤,山顶至今犹存一段老城墙,即是楚国的边城遗址。
张良在逃出虎口后,与黄石老人结缘于斯,可谓无缝衔接,成就一段历史佳话。岁月如一眼山泉,汨汨淘淘,流去的水化作雾珠,瞬间不见踪影,只剩空谷幽兰,扣人心琴。
农历三月三,黄石山庙会。时光正好,父亲与我约上村里几个人,前往黄石山赶热闹。汽车穿行于田野、村庄和山岗之间,既没有路障阻拦,也不见红绿灯闪烁,唯有那不时扑来的弯道,放缓了行进的节拍——没有休止符的曲子,一定单调索然,怎会悠杨起来?
起伏的波涛构筑了大海气势,平原衬照了山的巍峨,溺水举出奔赴者的壮举,也撕破止步者的伪装,水中救人遂成一个噱头。我这样假设,只从道德层面演绎,没有苛责的意思,也不必背负十字架,人在不同场合,有其不同的走向,是人的原始属性。而人性中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固化的恶,道德只是抑恶向善一剂疫苗,仅有预防作用。
在宗教文化中,倡导修心正己,完成自我救赎,有悲天悯人情怀,因而不被世俗所排斥。从现实生活来说,寻道亦为找回自信和担当。在我自己,兜兜山风,看看庙会盛况,品味一下宗教文化,或是一次观念破茧。
上午10时许,我们到达黄石山外。远远望去,只见山门矗立,人头攒动,庙会市场宛若一条带子缠在山脚上,绵延数里。再看山体状貌,恰似一只凤凰俯卧,头朝南,尾向西北伸去,腰部内凹。山上植被茂盛,青茸茸,绿茵茵,间或有黄石突显,宛若凤凰羽毛舒展。观望中,同行的孟凡顺叹口气说:“徒步走吧,车开不动了。”接着,将车开进路边小院。须臾,又开车出来,原来这里车已爆满,只好另找车位。
过山门来到张良拾鞋处,站在小石桥上瞭望,只见溪流淙淙,浮叶打着旋儿西去,没有寒鸦绕枝的预兆,也没有远去的鼙鼓余音,那个奇异少年哪儿去了?山谷空旷却没有回响,唯有叫卖声以及满目的农产品,在闪闪烁烁,变换着色调。我索性坐在山溪边,手摇遮阳帽纳凉。
此刻白云如絮,在山顶缭绕,峰峦似巨柱,撑起一片物华天光。细眼看时,又见山鸟穿梭于山腰间,忽而扑落石崖上,忽而奔向山脊,犹如云朵飘忽不定。民间俗称黄石山为小顶山,蕴意与大顶山之脉气相通,同是道教的修行圣地。武当山林大峰高冠名以大顶山,亦不乏简单易记因素。在我们民俗文化中,往往用形象化语言来指代某事某物,可以简化汉语的繁琐,双方交流起来不饶舌。
沿山脚东行,穿过庙会市场,向北拐弯上山去,来到镶于山腰的老母殿。在殿前平台上,焚香表者络绎不绝,烟火缭绕,钟磬之声回旋,给这座海拔不算高的山注入了灵气。大殿内端坐一尊尊神像,平静中透出威严。观音菩萨慈眉善目,双唇似在阖动,仿佛在叮嘱世间众生,行善等于修桥。
老母殿四周墙壁上,绘着一幅幅道教壁画,线条流畅自然,人物形象逼真,色彩虽有些斑驳,依旧可以看出当年画师的精湛技艺。再打眼望山高处,一条泛白小径隐约可见,镶嵌于山体的石阶陡如天梯,没有索道缆车,因于体力不济,便打消了登顶观看楚长城遗址念头,转而为下山去八角井游览。
问过几个当地人后,我们沿着一条起伏小径,向山坡搜寻而去,在一片小树林中找到了这个神秘所在——八角井坐落在形似凤凰颔下的山腿上,井口呈八角形状,由网状铁栏围护,禁止攀爬。
俯身凑近,见一洼水幽幽不见底,青苔布满井壁,全然没有了传说中的曼妙,与坡头下闹闹嚷嚷的庙会相比,甚至显得冷寂萧森。于是我在心中叩问,为何不修葺恢复它的旖旎呢?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碰撞中,有诞生也会有淘汰,不能丢弃的文化遗产,仅凭拉网筑墙还不够,应在保护基础上拓展认知度,给当代人一个完整解读。
听老年人说,原来整座山只此一处泉眼,清冽甘甜,是居士们赖以生活的水源。垒石为井后,水能自行补充,始终保持在基线上,终年不枯竭,人站于井台能看到井底石子和水草。如果在雨天,井水外溢流入山溪,款款而下。这当儿,也是尼姑和香客洗漱玩耍的好光景,乐趣生于释怀中。
恒古以来不乏修行者,青灯作伴,黄卷裹星月,以期超脱烦扰,羽化升仙。其实,修行是一个增长智慧过程,找到那把幽闭自己的金钥匙,回归烟火人间,而敬畏则开启行道的第一扇门,没有敬畏便无善果可寻。在黄石山诺大庙会上,是禁止唱《桃花庵》各种版本戏剧的。
那个从唐代流传下来的哀婉爱情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而男主角张才的家乡离此不远。许是当地人有蒙羞感吧,不乐于谈及这出戏,当我们询问张才墓时,桃花庵堂的主持揶揄几句,朝北指了指便回屋去了。不远处,有六七座大小不等坟茔,皆由乱石垛起,周边长着10余棵小柏树,与荒郊坟墓并无区别。如果不是张才墓碑标记,很难找到他的埋骨处,更莫说采录其生平了。
凄凉也许契合他死后的落寞,而尴尬来于同尼姑厮混的忤逆情缘,早逝或是一种解脱。在道家修行册上,没有赊帐一说,即使欠了也要偿还,这是阴阳平衡学的精到之处。转过一座山头,便看到了那棵千年银杏树,郁郁葱葱,宛如巨伞遮了一大片地,没有一丝老去的迹象,又仿佛是山的守护神,在告诫大自然的破坏者,多行不义必折寿。
在返回山门路上,我边与同伴聊见闻,边注目摊位上货色。黄石砚是此地特产,古人用毛笔写字绘画,一般使用墨锭,在砚台里研磨化开润笔,作品稳定性好,长久不褪色。黄石砚工艺制作考究,色泽油润,被历代文人墨客视为珍品,至今当地仍传承着这门手艺。
庙会上除了常见的香烛、手饰、小吃,还有不少颇具特色的手工艺品。有一位老人正专注于制作竹编,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灵活地翻动着竹条,不一会儿,一个精巧的竹篮便在他手中成型。也正是这些手艺人的坚守,让古老的技艺得以延续。于是,我又想到张良学艺的故事,诚信是人的底色,正如问道者,离开了虔诚,怎么能修行到家?倘若我们拿出这股劲头,潜心于民间手艺绝活,还怕找不到饭吃?还是让我们穿越到古代那个黄昏吧。
日落山脊,一老者趿拉着鞋,到山前溪边遛弯,在小桥上撞见张良。老者神思中,故意将鞋子甩下桥,然后吆喝他捡上来。张良看老者腿脚不利索,便下桥拾鞋。岂知,老者把臭脚一伸,叫给他穿上脚。好人做到底,张良压着火气照办。原来老者在试探他的耐心和诚意,之后,将《太公兵法》传授给他,也就是姜子牙辅佐周王的兵书。等到张良拿到了毕业证,开始入股刘邦开办的经国公司,打败了各路军阀,结束了国家四分五裂局面。
休养生息是民心所向。如今黄石山石桥前,不再冷寂,那些披红挂绿、携手而过的少男少女,可还记得远年这里发生的故事?但凡人文历史与旅游开发相伴,总能荡开人的思绪,去浮想过往岁月里的点滴,置自己于反思中。
黄石山的宗教文化有其地域特色。大凡修行之地,庙宇道观多建于山脚山腰,有靠山蕴意,向口以坐北朝南为佳,汇成一个或几个建筑群。而黄石山庵堂庙宇沿山脚而筑,正门开设依照山势定位,院子与院子之间相连,又互不干涉,各纳香火,各有施主。
神佛不舍信众而有香火,天地不弃草芥而为大,人不忘敬畏而端行为,一扫尘垢,刷新生命之页,正如农民拽动了城市快车,顶起引擎续航,也接力了乡村奔跑速度,塑造了自己。倘若没有乡村的滋养,市井的歌舞中,想必会掺杂丝丝悲韵;乡村少了那份喧哗,也并非调子跑偏了,是游子不到回归的时间。
2025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