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中午，我的外甥和儿子，10岁的禹禹和8岁的轩轩在下军棋，下着下着，轩轩突然以花腔女高音撕云裂帛地来了一声“郎君”，然后是铿锵佶屈的陕西唱腔：“你是不是饿的慌？”禹禹慌不择路地跟了一句：“依呀火依火喂”，然而他还来不及及代表佟湘玉或李秀莲作出为对方做面汤和溜肥肠等一系列承诺，就勃然大怒：“我呸，军长被你炸了！”他们津津有味地将《武林外传》融进了自己的生活。
　　第二天，儿子和他9岁的小表姐婧婧完成了一个大工程，他们花了一天的时间，将我的书房改造成了一个“美好读书社”，房门上张贴着蜡笔画的招牌，墙壁上七上八下地贴满了水彩笔写的“特惠”广告，一只水果箱中装着他们的课外书。他们还一笔一划地炮制了二十张借书卡，鉴于当天门庭冷落，决定现场酬宾，赠送一张给我。自然要成立机构，婧婧自任经理，轩轩当仁不让地兼司营业员和门童之职。他们一次次恳求我去借书，儿子满脸肃然地鞠躬，宣布“欢迎光临”，他的小表姐不厌其烦地为我介绍他们的藏书。
　　前几日，夫人去武汉公干，打电话回来让儿子接，他嘟嘟囔囔不愿意，谁知被刚接起电话，那头被他12岁的表哥抢去听筒，半年没见，却没有半句寒暄，劈头就问：“你作文写的什么题目？”这个就立马端起架子来：“不告诉你！”“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让你和你妈妈说话！”这个得意非凡：“就是不告诉你，怎么样，我还不想和妈妈说话呢！你看过铁甲小宝没有？”就这样，他们俩围绕作文题目，用自己有限的知识和阅历展开了一场漫长的对话。一个简单的意思会让他们叙述半天，一个词的发音会让他们笑上半天。
　　小把戏们的日常把戏，从全无意义中生发了些许让人深省的味道。对于生命终极目标的追问，对于理想和价值的求索，大抵敌不过一句“生命是一个过程”或“一切终将过去”。成人世界里，有谁会如他们一般全身心地投入当前的活动和游戏？多少人怀念童年，丝毫也不去想童年之所以可贵，在于我们度过它的时候其实是没有“童年”这个概念的——我们是如此的忘情、忘我地沉浸其中。而你如果以成人的心态来反观他们，就如陈家洛的“百花错拳”，怎样猜都是一个错，又如段誉的凌波微步，“瞻之在前，忽焉其后”，让你实实在在地搞不清楚状况。
　　在内心深处，我是有些“儿童崇拜”的。史蒂芬.金在他的不少作品中表现了“儿童怎样拯救世界”这一主题，深得我心——在他所创造的暗无天日的恐怖中，大人往往退缩到后面，小把戏们却以他们的无畏、机灵和睿智担当起了救世主的重任。儿童是这个世界的核。他们全无掩饰的喜怒哀乐，非此即彼的鲜明立场，永不厌倦的游戏精神，都令人在颓然丧气、心灰意冷的时刻重燃对生命和生活的希望。有一次我在病中，想到人近中年一事无成，不禁一声叹，对儿子说：“爸爸真没用，老啦！”儿子立刻停下手中的游戏，捧着我的脸仔细端详一阵，斩钉截铁地说：“爸爸，你一点都不老，真的，你的作文写得那么好，你有用！”他的话和他的神情，让我热泪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