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井记思_岁月留痕_文狐网

石井记思

耳东|39751次浏览|个人主页

 

 

    从前的去石井,充满辩证法。因为如果骑单车,就要上男生宿舍这边的土坡,下坡,转西,过两侧高植不知名的树的公路,过一段巨大无比的垃圾堆积地段,再转东,在田园、果林、池塘中飞一样掠过,任熟悉的大埕一样的自然空气、湿润,或是热风、或是冷、或是秋的爽,尽情掠过。而你如果从石门走路,三五成群,东扯西扯,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则直接从小食店向东,行于田间也好,小泥路也好,与飞驰的货车并行一段也好,你则会注意到鸟、蜂、蝶,注意到红、黄、紫、绿的花草,以及它们的香和清气。

  

  

    从前的生活极简。比如,我们与父母、兄弟、同学、朋友互相写信,地址就写:广州西郊石门。好像广州市有个区叫西郊,西郊有个街镇叫石门。而其实按那时的区划,写全了,应该是:广州市白云区石井镇庆丰村兴隆围海口基。

    只是这么写,石门就不见了。这我们是断然不能同意。相反,我们只认石门。比如:铁道部石门疗养院、广州铁路局石门培训中心。

    

  

       我的十几岁的早上,过着小和尚一样的生活。晨钟暮鼓。寒暑无论,要六点半即起,做早操,并每隔不久,就轮上一次,用巨大无比的竹扫把,与一个寝室的同学,极不情愿地去校道,扫落叶和落花。但是,人是好奇怪。凡极不乐意做而做了的事,就会产生一种类于高僧的高尚感来。

     然而,我的长的从下午四五点就起的黄昏,则类于一个老和尚了。

     同学们各施各法。比如,元刚,他大半天过得迷朦不清。待下午第二节的下课铃一响,他就像一匹山东来的白龙马。弛骋于200米跑道围成的篮球场、足球场。直战得天昏暗透了,才与落日一起消了一天的神气,拖着疲惫的高大而汗透的身躯回到晚自习现场来疗伤、恢复元气。

     我的办法多半是去江边,看流溪河。初看,波光鳞次,看久,则微澜毕现。码头前后,靠北岸,似有列列暗兵,无尽地往西,滚滚向上。而江的中流,并非一马平川,似集了从西江和北江来的洪水,千军万马,向东,向城里,奔腾翻滚,汹涌澎湃,雄强无与伦比。

   我那时,时常想作诗一首。但终于没有。不仅没有,连吟背过的诗句也忘得干净。

   我突然觉得,人是要活在时间的洪流里。浩浩荡荡,跌宕起伏,往复向前。

  

  

  现今为我们无限歌唱的八十年代,过起来并非晴空万里。我自然无有法子像佛陀,去菩提树下证道(况且,我们学校没有这种树);没有法子像牛顿,让个苹果砸一下(这个我们石门也没有);没有法子如古哲人,去竹林下参竹悟道。

   我们于是陷于一种难言的困境。

    

 

    先生说:人的正确思想从哪里来?不可能从天上来。

    而其实,我的正确思想的一部分是从天性来。除此,如饥似渴。但是,那时,又不能自觉地。

    比如,我会用几个钟,一个人在教室,反复看《中国青年报》的冰点。又比如,在中山医,在木得兄那里,看到《尼采》《叔本华》《胡耀邦平反干部记》,看到《河殇》,看里面讲"蓝色文明",激动很久。

    日常慰藉心灵的,第一当数同学中的好友。好在那时真诚的人占一半左右。但要建设、收成这种友谊,则四年里只很少人的。

    这样,我们时常要借助书信,与远的、从前的同学、亲友,来沟通、说话。

    这种沟通、说话的实际,是对于自己的建设、整理。

    这种工作所维系的,就在于"广州西郊石门"这六个字。大抵,头年讲对于家乡的思念;第二年,讲学校、同学的趣味;第三年,讲专业上的接触、思考,兼谈交友;第四年,故作老成,谈些就业、人生、社会、责任。

  

 

     以上为形而上。

     而及于四年的形而下者,就与石井相系了。

     我前之所述的或骑车、或徒步的赴之石井,盖全为生活之事,不得不之事。

     我们那时的食粮,食多少,由国家定。我在小学、初中时,国家每月要我吃27斤米面。到广州读中专,31斤。因为那时吃粮要粮票,要计划,国家给我的计划、粮票就只这个额度。这个不用去石井。

     要去石井,是为三件事。

     第一件,打长途电话。那时的打电话,学校里有铁路系统的内线电话。学生科就有。团委、教务科也有。只要是路内,北京、上海、成都,任地方可以打,不计费。只是本市的可以直拨,长途的,要先打给总机,要总机登记,排队,待接通、呼人到位了,再反过来叫打长途的人来听。算是件不容易事。

      但是,打市电的话,好像学生科也有一台机子。家里打长途来,可以接。所以,突地,有个老师过教室来:某某,家里电话。那是有的。但少。因为,那时,有电话的人家,十之一二,甚至百之一二。我们家也是到九零年左右,因为办个工厂,才有了电话。

    另有一条,电话既如此奇缺、不便,凡无大事要事急事不得以事,家人不会打电话。所以,任一个胆大无羁的同学,被人呼:你,家里电话。断无有心里不"咯噔"一下的。况乎,这个电话,长途方面,只能打入,不能打出。

     那为什么呢?因为费用高。那时,在食堂吃份肉,有三角五,有五角。但打一分钟国内省内长途,一分钟要一元多。(还不计手续费)

     而且,打个长途,不是什么地方都有。

    要到邮政局。我们最近的邮政局,在石井。

    第二件,是收汇款。家里寄生活费、学杂费来,要到邮政局去填一张汇款单。单上写明所寄钱款的多少,用大小写写齐,是全国专用、统一的。格式方面,一方面,看起来比较正规、负责(要知道那时考试、录取通知、奖状,甚至油票糖票,甚至第一代身份证,都有许多是手写、油印的)。另一方面,很有些公事公办的意思。

  但是,却不知为何,这白底绿字的单子,是个小小的、不封口的信封。信封不封口的舌头样的伸出处,却有一个地方,极小地方,寄款人可以留言。

  留言就丰富啦。有父母祝孩子平安的,有告知祖父母、父母、兄弟安的,有叮嘱:要注重身体、学业的。当然也有:节约为盼。

  也有:下月生活费,会想办法及时寄,勿挂意。

  总之,诚如我前言的具体、形而下。

  第三,是取寄来的物件。这个不多。我四年里,只取过爸爸寄来的一套高中的化学教材。新旧版的都有,辅导书也有。

  因为我爸爸是个管教学的副校长,也是个化学老师。

   

  

      你要是早一点问我,我真可以告诉你,我四年石门生活,究竟去过几次石井,怎么去,与谁去,去做什么。

    但现在我也可以告诉你,每次去,很认真的,又不枝不蔓。

    去时,首选自然是骑车了。但我们学校,比如我吧。只我的同桌、我的老师徐老师的孩子徐滔,他家里有一台单车。除此,章君自己有一台。这样,每逢自习课(自习课可以借书,可以偷偷跑一趟石井),这两人的车,不是这个借,就是那个借,几乎成了公车。

   所以,如果不巧,他们这车自己要用,或已借人了,要去石井就只好走路去。

   只是走路,多半要再找一两个作伴的人。

    

  

       所谓不枝不蔓者,就是那时的我们,有一种大人感、事务在身感,很少旁顾。

       我去石井,只记得会经过一个庆丰电线厂、石井中学(在大路边,门很大,因为徐滔告诉我他在里面读过,所以我每次总要亲切地看几眼),除此,路上有个垃圾场,有夹道的高的树、田园、电线塔,其他,如石井河、石井桥,还有一落古厝,都未有去过。

  我除了办以上说过的事,其他,只自己买过腊肠(回家做给我奶奶吃,奶奶说:腊肠不是好物件),与文琴一起买过荔枝。

    

  

      更进一步进入石井的内里,并将其与石门看作一体的,却是近几年的事。

      先是参加一次研讨、采风,到三元里人民抗英纪念馆参观,了解到这一百零三乡里,有石井、石门的人民参加。

  之后,一步步地了解珠江。比如珠江有多个出海口,珠江文化包括有多省域、多民族的成份。

  同时,更进一步地了解石门、贪泉。

  这样,我就更进一步地整体地了解石井(包括石门在内)的历史、地理及两者关系。

  我不再为大而空头的无限上溯、扩大而感动,也不因一地有无古老历史、文化、名人而轻易臧否。

  相反,为狭隘的以中原、以古为大、为最,实质上是官本位文化的附庸,感到不安。

  比如,现在,人们也并不把珠江当作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并把官本位文化当作先进、追求。

  我于业余、暇间努力地回忆、书写,是期得我辈与后人,以生活、现实为本,既不有所菲薄,也不必以落后当先进。

  厚积生活,长滋趣味。

  

 

      一念既破,一念当立。我近两年,听见从前成长、生活的旧地旧校,要从石门、石井东迁百里,到增城、科教城去,就愈加急切地去访察、怀旧。我写这文字,有三个情景对我有所启示。

    流溪远眺

    那天,好热,我上了小山岗,穿过观音洞,到了山顶。山顶,有人用水管做了喷雾,水汽洇湿,化了我骑美团单车一个多小时长涉的累。流连间转眺脚下的流溪河,真有一种地图感。

     此地地理独厚。透过次第低下去的疏密不一的枝叶,西北尽头的来处,高铁桥飞架两个岸,依山门又加上线路的高桥墩,看起来似天边,很高远。源头上溯,西江可追至云贵、八桂,西南腹域;北江则至五岭、湘南、粤北、赣西南,近于南雄驿道、隘口;再合而入城,过海珠石,才称珠江,入城又分东西两干流,再向东,则过黄埔、虎门、零丁洋,出海,东岸生深圳,西岸生珠海,中间接、间香港、九龙、澳门,及向外伸出、开散的诸岛。此地,实是古战场、古驿道、海上丝绸之路。是先秦,中央长驱的必经。所以,才有晋吴隐之北来,记载贫泉的诗章,及以降文武名士的涉迹、留句。不独地理,也有文化。一时风盛。以至称宋八景之"石门返照"。

  石井桥之思

  我之后之再访石门,不再骑车去骑车回20多公里,而是单骑操弓弦一程去,回程则公交、徒步、地铁转承,操弓背,过石井古镇返。一日,就上了石井河上的石井古桥。其时不知季节,暮云远翻,鸟乌哀哀,在我翘望的南天。我低头,用目光轻抚英法联军一百七十前的炮轰穿的桥拦石板。古桥一头像建屋一样,两侧刻有联句:"好进仙人履,能通驷马车"。另一头幸存的桥头亭保有岁月的沧桑。桥墩如梭,让我想起潮州的湘子桥,想起韩愈的马前雪。亲切,又沉郁。

  近桥,有创建于1860年代的升平学社旧址,有在两次鸦片战争中人民自发抗英时发挥指挥所作用的义勇祠。

  历史的痛不在于落后挨打和积贫积弱。其时,大清GDP世界独步,占全世界的三分之一,超过历史上的英,以及今天美国占全世界的比例。为何还挨打?

  近现代,清末抗战,至中山先生的革命、护国护法东征北伐,此桥此河此社此祠,此地民勇,见证广州两次之为革命重镇。人民为英雄的人民。地理是英雄之地理。历史是英雄的历史。包括石井、石门(大多为客家人)。

  但是,今日的美英欧,今日之要人民奋勇,与百年前何异?

  鲁迅先生的使命,今日尤重。我想。

  对两则报道的思考

  潭村是石井的一个村,近我们学校的凰岗校区。近日,为拆迁改造补贴不及十年前其他城中村一成而成为與论焦点,村民纷纷发表意见。一则,是我们学校东迁科教城后,成为国家部委的一个项目基地,喜得复兴号动车组,皆大欢喜。我自然也欢喜。

  我在燕芳老师发的信息上留言:证明不合到广州交通大学,按我们自己的路子来发展,是对的、好的。

  又说:以前曾为要筹广东交通大学、招本科生而兴奋,现在觉得一步步向前、在大湾区多做事、孩子们(指学生)就业好,就好。

  潮州话讲:要靠自己骨头生肉。

  石井不知何井,石门略知何门,地理、历史、人文,赋予我辈者,包括昔今之学子,以及我们的后代:当自胜自强。

   逝者如斯,来者如斯。石井之石门未必真有返照胜景,但人人心中可以镜造,成败在于甘出苦力否。横生之利(如拆迁巨款),独害子孙耳。古今无益。

  

  结语

 

    我时常为广州,为我生活、成长之地的石井、石门、学校而心安,觉得石井、石门、学校,如果是个人,定是个忠厚、诚实、奋斗、勇敢、可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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