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年前满怀欣喜，随先生入住欧洲乡村。新鲜感过后，猛发现，风景如画的村里，没有汽车代步，诸多不便。离家最近的超市，走路要半小时，孩子头疼脑热的，得到几十里外的维也纳新城去看病。去中国超市、文化娱乐活动、学德语、机场接人，以及计划进维也纳大学读书等等，这一切，都需要驾车来实现。最终让我下狠心，迈出第一步的就是考驾照。
那天，先生开车送我去给孩子做常规体检，路上一个客户打电话进来，说公司有急事必须尽快处理。先生说：实在对不起，在陪孩子体检，走不开。客户没好气地埋怨：怎么，你的中国太太连这点儿事情都处理不了吗？言语中透露出的不屑，激起了我对欧洲驾照势在必得的决心。到家后，立马咨询如何考取欧洲驾照的具体流程。
压箱底的中国驾照，陪嫁到了奥地利，竟也派上了用场。凭借中国驾照的优势，只要通过路考，就可以换取奥地利本地的驾照，无需参加连奥地利人都头疼不已的理论考试。
新年刚过，天寒地冻，我便急急地预约了第一堂驾驶课。上课的路上，甚是忐忑，满脑子都是在国内学驾照被教练大骂的场景。奥地利的教练怎么样呢？
驾校不大，仅一个练车场外加一幢楼，场地设施简单陈旧。车库门口站着一位三十来岁，穿着灰色棉夹克，留着胡子的小伙子。瞧见走近的我，熟络地说，“嗨，您好！我认识您，我父母住在您家隔壁。”
“您好！”我伸出手来和教练握手。他的手微凉，该是等了一会了。
“真的吗？太巧了，您是我的教练吗？”作为镇上唯一的亚洲人，一眼认出我也是情理中吧。
“是的，我很荣幸！”奥地利人说话总是很客气。说话间，教练领着我向一辆浅绿色的车子走去。教练一对一，按小时计费，59欧每小时。
“这是我们的教练车？”我围着车子绕了一圈，仔细地端详了一阵。除了车顶部的“L”字样以外，和家用车并没有区别。
“怎么，有问题吗？”教练满脸疑惑。
“教练车上面怎么什么标记都没有呢？没有的话我怎么练车呢？”在国内，教练车前后左右都有标记，便于学员照葫芦画瓢。
“要什么标记呢？”教练没准儿会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话到嘴边，我咽了回去。
开始上课了。他专业地给我讲述了车子内部的各个功能，再三强调，座椅一定要调好，三个后视镜更要调整到适合自己视野的位置。驾车时必须谨记“3S”原则，即: Spiegel, Spiegel, Shulter (后视镜，后视镜，肩膀)。考试的时候，考官会特别注意考生是不是时刻都在遵守这一点。
二
经过两个月的密集训练，春暖花开的三月，迎来了严苛的欧洲驾照考试。
考试时间上午10点，按理说我的教练要陪考的，可是当天他自己也有考试，就换了其他教练陪考。
考官是其他驾校的老师，帅气和善。简单地问了些理论知识就让我上车。我倒是不紧张，透过后视镜瞄到考官和教练闲聊，我自如地在场内侧边停车，倒车库，绕大饼，掉头，一切顺利通过。最后一步路考，全程20分钟左右。考试的行车路线，开了上百遍，对于驾照本，胜券在握。心里很得意，欧洲的驾照考试也不过如此么，哪有众口传说得那么难。上次竟然有个中国驾校教练都没有通过。
在等考官批改的过程中，不禁幻想起来，拿到驾照就如长了翅膀。先把周边的小镇绕上一遍，胆子大了再去其它国家，匈牙利、捷克、意大利都在周边。
“非常抱歉，您没有通过考试。”考官拿着我的成绩单，怂了下肩膀继续说。
“首先您没有贯穿“3S”原则，在一个左转弯道口，没有检查右首边的路况，直接左转了。其次，在一个十字路口边，“慢”行路牌该您先行，您却停下来让对面有“停”路牌的人先走，这是对路况不熟。还有，行车途中熄火两次。熄火是被允许的，但是您把车子发动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熄火重新启动，这是对车子不熟。再者路上行车应该偏右，这样可给自己和对面的来车提供更大的空间……”
考官的话句句在理，心中的怨气逐步消散。
报名重考！
三
再次考试是一个月以后。
考试当天，天不作美，竟然飘起了毛毛细雨。送考的家长，待考的学员以及陪考的教练都微缩着肩膀等在车库门前。有个红衣女孩子，靠在爸爸肩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噎着。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心砰砰砰地加速跳动起来，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迎面走来一个中等身材、穿着短袖棉背心的男人。这么冷的天，竟然穿得那么少，耍酷！他直截了当地问我，您是不是下一位考生？声音洪亮有力，气势上压住了我的自信。初中时的政治老师，说起话来也是这样铿锵有力，我们背地里都叫他小钢炮。
准备好了吗？我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开始第一关考试。
“请你把这个灯打开。”只见小钢炮考官走到车头边，蹲下来指着里面的一个小黄灯说。懵了，那么多灯，我拿不准这个小灯是转向灯还是夜光灯，是远视灯或者其他什么灯。以往都是坐在驾驶室里面，听教练在边上指挥开灯，还从来没有这样子蹲下来仔细研究过。蒙蒙看吧，万一蒙对了呢！于是我装模作样地坐到车子里面摆弄，拨弄了半天没蒙对。后来才知道他让我开的是雾灯。
“现在请您把车子前盖打开？”
“什么，请您再重复一遍？”我假装没有听懂他的德语，迅速地在脑子里回想，教练是怎么打开教练车的盖子的。摸索了半天，硬是没有摸到可以拉动的开关，极小声地问教练：怎么摸不到啊？近在咫尺的小钢炮考官听见了，很严肃地警告我说：这是在考试！神了，他这话音刚落，我就摸到那个带手柄的开关。至于他考的理论知识我是倒背如流。这点，他很满意。
“接下来是场内考试，请上车吧。”我一边深呼吸，一边尽量磨蹭着，给自己多留点儿放松时间。车子启动以后，我以不犯规的速度慢慢地行进着，透过后视镜看到小钢炮考官很负责地跟着我的车子走，心倏地又紧张起来。还好，调头、侧方停车、倒库、紧急刹车，一一顺利通过。
“现在大路考，在马路上行车的时候，听我指示，我不说话的话你就一直往前开。”考官边说，边自顾地带上文件钻进了车子后座。这个位置他可以一目了然地看清我的所有动作。教练也一起坐进了副驾驶。昨天朋友特别叮嘱，路考的时候，倘若考官让你去不合理的路线，比如不能调头的地方调头，不能停车的地方停车，你要大声的说不。为什么？这是考题之一。
细雨霏霏中，开始了考试中的决定性一关，大路考！全程持续15至20 分钟。在国内好像只有几分钟，而且不是在真正的马路上，是在驾校里面，由他们自己设计的路面。这灰暗的天，细细的雨，迷蒙的视线怎么能考过啊！
起步的几分钟，行驶路线是常规路线。突然考官指示，右转到前面的巷子里。我从来没有开进过那条巷子。巷子很窄，阳光也极少能照射到，透过迷蒙的细雨薄雾，前方像是神话里的妖洞。
侧面来车，我半坡停车让道。心里光念着如何勇闯前方妖洞，忘记换到一档了。直接起步向前，车子猛地一晃，熄火了。为了掩饰我的惊慌，故作镇定，立马转动钥匙，脚踩离合和刹车，再次启动。车子又是猛烈地晃动了一下，继而熄火。哪里出了毛病，手心冒汗，心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双颊火热。我苦练两个月，行程五千公里，不能就栽在车子发动上。驾照我是势在必得，虽然居住在美如画的欧洲小镇上，可是离家最近的超市，走路也要半小时啊。教练故意看着前方，用细如蚊鸣的嗓音道：三档？真是醍醐灌顶，我一个激灵，是啊，太紧张了，竟然犯了初级错误。赶紧顺势调到一档，顺利起步。
本来窄的只能走一辆车的巷子，前方路口竟然堵着辆工程车。掉头，小钢炮考官命令。巷子那么窄怎么掉头啊。顾不得埋怨，深呼吸！忽然看到前方有户人家，车库门口地方大的足以调头，窃喜着完美地调转了车头。考不过没事，万不能把驾校的车子给蹭了，那就成了大笑料了。一切准备就绪，左首边晃过来一辆车，按行车规则我该让。死踩离合和刹车，不能让车子溜出去。待车子从我车前开过，正欲抬脚起步，右首边又开出来一辆车子，按规则还得让，他们行驶的是主干道。谁知这两辆车主一碰头，竟然打开窗户毫无顾忌地聊起天来，聊得还忘乎所以，大笑不断。小钢炮考官深懂，奥地利男人一聊开，短时间内是不会停的，说不定聊到起兴处，拿出后备箱的啤酒，就地来个一醉方休。“不等了，我们出去。”考官发话。骤然想起朋友昨天的警告，我犹豫了一下，怕是他在考验我，我和教练用眼神确认了下，是否可以违反交通规则，开出巷子的？教练微笑着点头示意可以。
车子缓缓驶过繁忙的市口，路遇斑马线是一定要车让行人的，否则考官会让毫不留情，让考生立马下车走人。
终于上了大路，车辆稀少，我稍微放松了警戒，时速一直随着马路上的路标时快时慢，也时刻谨记“3S”原则，车子也尽量靠右边开。在国内为了避免电瓶车或者三轮车，教练都让学员尽量左边开。通过后视镜看着小钢炮在本子上不停地写啊写、划啊划。凭直觉，没戏了。不过没关系，我是越战越勇，把车子开好可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请把车子停好，到里面说话。”回到驾校的时候，雨下大了。地上坑坑洼洼填满了雨水，要是孩子们在，一定毫无顾忌地踩水玩儿。
“现在开始说说你的问题点。首先，在第一个转弯处，你只看了对面来车，没有扭转头看右首边的自行车，这很危险！”我惊诧起来，我真的没有看到右首边居然有辆自行车。这个也算是致命的问题，这次驾照估计没戏了。“在开车的时候你没有坚持‘3S’原则，只是转动了眼球，没有扭动头，这样看的幅度不够！但是，你不停地看后视镜，这点还行。还有，上坡起步，车子熄火二次……后面他嗒嗒嗒地说，我压根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瞅着窗外无休止的春雨，脑子里闪现王维的诗句：渭城朝雨邑清晨，客舍青青柳色新。后面两句什么来着？我低头思索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考官连串的嗒嗒嗒终于消停了，我礼貌性地“哦”了一声。一旁陪听的教练急了，你哦什么呀，考试通过啦。啊，什么？请您再说一遍！我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巴。真的吗？啊！我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兴奋地跳了起来，转向小钢炮考官道谢。他一改之前的严肃，笑着说，是的，恭喜你！不过差一点儿就通不过，以后切记我的提醒！
谢谢你们！我冲进雨里，用力地在水洼里跳，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雨水溅的我满身都是，鞋子裤角都湿了。奇怪，我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的凉意。扭转身对还在车库门口的考官和教练说，我给你们念首中国的古诗吧 :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本文主编昔月）
作者简介：孙晓娟，1983年出生于江苏泗阳，现居奥地利下奥地利州，爱好文学，文章发表在《欧洲时报》和《宿迁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