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奥地利时，年龄已经不轻了，考虑到如果去找工作交各种税费保险，至少要干15年才能拿到养老金，而由于起点底、工龄短，将来退休金也不高，去上班没啥意义，划不来，遂与奥籍老公伊里奇达成一个不成文的协议：他老家的小洋楼产权有我一份，我和未来孩子的生活费用、学习费用由他负担，他养家担家，我要什么尽管开口，就不管钱了。如此甚合我意，因为我极怕麻烦，对金钱没啥概念，银行多少存款也不想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最是轻松。

娶了一个东方女,老伊开怀大笑

       出国几年后第一次准备回国，我特别激动，张罗礼物要送给国内的亲友。中国人要面子，回国都要带礼物，香水化妆品保健品施华洛世奇水晶等等，我拉着他一起挑选，他当时就被我的各种“买买买”惊呆了。

       回国时，正值春节，去重要的亲戚朋友家拜年，长辈要包红包，小孩也要包，红包还不能太小。老伊又傻了，这送礼的底线在哪儿呀？因为老外送礼很随便，一支蜡烛，一包浴盐，一本书，几块巧克力，一束花，包装纸打扮一下，漂漂亮亮就敢拿出手。我们可不同，要的是体面和身份，那种东西打发叫花子呀？多丢脸呀，还不如不送！

       其实，这些差异完全是因为送礼文化习俗的不同，中国人讲究派头，老外讲究情调，他平日并不小气，而是心里没底，到底要送多少人、多少东西呢？这个大手大脚的老婆，会不会把他搞破产？养得起吗？

       回到欧洲之后，老伊立马定下一个新规矩：其他都不变，唯零花钱有限制，每月给300欧，自己解决亲友的应酬问题。我以前和他家人一起下馆子吃饭，看他们各付各的，觉得不可思议，没料到现在轮到自己头上了。

   中西合璧的幸福之家

      我直咬牙，心里哼哼道：小样儿的，竟然跟我玩AA制！等着瞧！看我不颠覆它！信不信我们也会把你改造成半个中国人？知不知道我们中国人同化外族的能量？我们的哲学思想是融合的、和谐开放的，我们曾把很多少数民族融合在一起，变成中国人。五胡乱华，被汉化了；所有进入中国的异族，无一例外被中国文化同化了；肯德基爷爷、麦当劳蜀黍，被同化了，早餐也要喝皮蛋瘦肉粥；四大文明古国中，惟一一个没有中断历史而延续至今的是我大中华！不仅如此，我们还要长驱直入，潜伏到你们的大后方，用我中华悠久的历史文化去影响去征服你们！凯撒大帝不是说过吗？吾至，吾见，吾征服！

       那时欧元汇率挺高，与人民币的汇率比是1：10，国内物价也没现在高，可我已经捉襟见肘了，有点发愁：靠老公果然没有自由和尊严呀，妇女经济不能独立，谈何人格独立？我把眼光盯在家里的小猪储蓄罐上，一满了就悄悄送到银行换成纸币，揣入囊中，变为私人的小金库，但比起开支来，只是杯水车薪。

       正在这时，国内奶粉出事了，亲友们纷纷委托我们帮忙买母婴食品和用品，许多在德奥生活的中国人，包括留学生，都要帮着国内亲友采购，那时还没微信转账功能，通过银行转账客户要交一定的手续费，大家就撺掇着老妹搞一个网店，便于付款。

       店开起来后，老伊的事就多了，我是个最无能的甩手掌柜，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也没啥兴趣，平时连网购支付宝都不会，既没有体力搬箱子，又不会算账，顶多帮忙发发产品信息。寄回国的货物，有的卖了，有的自己用了，有的送人了，有的弄错了，有的被邮政搞丢了泡水了，有的被海关罚款或退运了，乱七八糟的全混在一起，连个账本都没有，到底进账多少？出货多少？损耗多少？盈利与否？都是一笔糊涂账。好在我们本就是做来玩的，与生计无关，对我来说，不过是体验另一种生活角色，科普德奥优质产品，并无压力，也顺便测试下有几个人真懂我，有几个人把我拉黑了？——鄙人虽然可以卖奶粉，但也不仅仅是个卖奶粉的吧？老妹与我乃一母同胞，糊涂基因大概也相差无几，我们两人都不做账，可就苦了老伊，他又不了解国内的销售情况，加之买家大多是我们熟悉的朋友，没要求他们及时结账，这样算起账来就更难了。

 "为人民服务"是老伊的宗旨

       由于我们的拖拉，加之货在路上有时间差，国内那边也需要一定的库存量，现金的回笼越来越慢。这边还在不停地采购，老伊只得不断往里面贴钱——他自己的银行存款倒贴进去差不多了，就用我的银行卡采购，欧元变成了产品，变成了人民币......实在顶不住了，老伊开始叫苦连天，喊，快汇欧元过来，日子没法过了！破产了！

       那么，要汇多少过来呢？真是算不清。网店是老妹开的，银行账户是她的，她没空、也不会算账，就每隔一段时间，估摸着大概该汇多少算多少。这样，不仅老婆老公的存款搞不清，连小姨子的钱和姐夫的钱也混在一起了。

       老伊头几次来中国是住宾馆，后来每年都被老妹夫妇请到家里，和丈母娘、小姨子一家，包括小姨子的婆婆、小姑子等等七大姑八大姨挤在一块，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热热闹闹，和和美美，好一个中国大家庭！老伊每次一住就是一个月，吃香的喝辣的，生生吃出一副中国人的好胃口，体重飙长。孩子干脆也搁丈母娘那，直接随老婆娘家姓，打好中文基础，6岁以前彻底按中国人的方式培养教育。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呢，连孩子都一块儿养了。

    西方有个人主义传统，比较重视个人自我空间，而中国有数千年的集体主义传统，是一个重亲情的族群社会，普遍缺乏界限感。你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在欧洲时，我们分餐各吃各的盘子，到中国后，筷子在同一个碗盘里夹来夹去、勺子搅来搅去都不计较了。更有甚者，女儿吃剩的汤，他像中国家长那样，接过去不假思索地一口喝干。   

 全家被改造成中国茶爱好者

       在中国过着那么舒服的生活，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为了巴结小姨子，以得到更多的帮助，老伊殷情地把我妹请到欧洲做客，外加考察德奥产品，心甘情愿当车夫导游领着周游列国游山玩水，完全融为一家人，再也不分彼此。老妹超级能干麻利，原来我们家吃饭用刀叉盘子，她来之后，全改为碗筷；原来是常年吃土豆和面条，偶尔米饭，现在以米饭为主，餐餐必定喝汤；饺子是手擀的，馅有虾仁香菇黑木耳，大米是泰国的，酱油是日本的，麻油是新加坡的，连意大利面Spaghetti也被做成黄豆酱拌面和香菇海鲜肉丝汤面。德国冰腿加了大料、八角、花椒卤成闽北风味的红腿包；中秋节还没到，就用芝麻果仁自己在家做五仁月饼；感冒了和中国人一样喝姜汤。因为我娘家位于福建产茶区，朋友们送了很多优质武夷茶，受我们影响，老伊早起喝咖啡改为喝茶，用的是中式茶具，甚至把他的办公室同事都改造成喝茶爱好者......

       不仅AA制彻底破产，连生活方式都中国化了!

       说到帮国人买奶粉，更有意思了。刚开始看我们大箱小箱地购买邮寄，超市收银员和邮局工作人员好似见到拍滑稽电影，直觉好笑又可爱。后来，再见到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他们就笑不出来了，还有些怨恨——德奥商店中销售奶粉的货架被中国人搬得空空如也，当地父母们焦急无奈，给厂家打电话的人越来越多。商家只好采取限购措施，每人每次只能拿两罐，厂家增加了生产线还是不能满足需求。对付限购政策，老伊也学会了中国人的运动战游击战，拿两罐从这个收银出口，放到车上，然后机警地四处张望，头一扬，飞快地向我使个眼色，示意再回去拿两罐，从另一个出口结账，如此反复数次，在一个商场就能淘到好多罐。接着，继续扫街，故伎重演。

  老伊寄奶粉

      超级宅男老伊，平时工作枯燥，又没有其他夜生活，这个网店就是他的大玩具，现在能和限购政策捉迷藏躲猫猫，好刺激，好好玩，真是趣味无穷呀！于是更加的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试想，如果顺顺利利就能买到，就没有挑战性，那该多无趣多无聊！有一回去德国DHL邮寄包裹，邮局工作人员说：“怎么你才寄十几箱呀？昨天那个中国男人都寄了二十几箱！”老伊倍感失落，甚为不服，立志愤发图强，勇立潮头，争创新高！此后，一进商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要看到有别的华人在抢购，他就会三步并作两步走，赶在那人前面，把货架上的奶粉全扫了。因为娶了中国太太，爱屋及乌，就不顾自己的民族大义，胳膊肘向外拐，帮着中国宝宝抢奶粉，简直是个“汉奸”——不，简直是个吃里扒外的“欧奸”！如果没有这样的“内奸”带路，我们这些“鬼子”就是进村了也摸不着门呀。

       哈哈，我们就这样“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不动声色地改变了他们，把什么AA制什么分餐制，统统打了个落花流水！

       (本文主编昔月）

作者简介：安静（本名颜向红），华东师大文艺学硕士（小说美学专业），现为欧华文学会秘书长、《欧洲时报.中东欧版》“欧华文学副刊”主编。现居奥地利，从事文学编辑、评论和写作。发表文字约100多万字，多次获奖，各类作品、论文散见于国内外华文报刊及《外国文学研究》《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名作欣赏》等学术杂志，出版个人作品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