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荻港村

顾艳|2280次浏览|个人主页

                                                        

荻港村:苍凉而壮丽的乡土史诗
                                                 

石一宁

      《荻港村》内容提要:这是一部反映浙江湖州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从2003年倒叙回到1918年,百年风云变幻尽收眼底。百岁老人作为贯穿全书的重要人物,个性鲜明,一生坎坷,是个有理想有血性的革命者,但他不是英雄人物。他遭受过很多灾难,但他努力争取积极向上。作者着力刻画这个人物,进而从他身上折射出许多性格迥异的人物。语言流畅生动,具有古典迤逦、优雅闲适的语言文风。
       顾艳的《荻港村》,是作者从以往清一色的都市女性题材“开始有意识地涉及农村题材小说”的第一部长篇作品。《荻港村》不仅在题材上是一种大跨跃,而且在叙事上也展现了一种史诗性的追求,标志着作者小说创作的一大转折。
       在当下的长篇创作中,史诗性的长河小说已日趋罕见,这既是一种审美意识的变迁和艺术趣味的转移,也是时代背景和社会生活状况的一种反映。顾艳不在意时尚而倾心史诗叙事,一方面是因为她对乡土的发现或重新发现;另一方面,也是她对作品的内涵与相应的表现形式反复衡量后的选择。《荻港村》力图叙写浙江农村的百年风云与沧海桑田改易中的人性呈现。然而不同于某些宏大叙事的大时空架构,这部小说在时间跨度上虽长达近百年,在空间上却只局限于一隅,作者始终以荻港村这个湖州地域的村庄为聚焦点,通过荻港村自1918年至2003年的村貌风俗与人生百态的演绎,谱写出一部乡土史诗。
       长篇小说的叙事视角是一个关键。《荻港村》以百岁老人许长根为叙述者与第一人称主人公,不仅使作品的史诗叙事有一个可靠的视角,而且百岁人生所见证的风云变幻、大地沉浮,所品尝的生老病死、人情冷暖,无疑别具丰富性、复杂性与启示意义。许长根虽然一辈子住在荻港村,但同样看见和亲历“各式各样人性编织出的无穷世界”。1918年的全球性流感,使他失去了一对18岁的双胞胎姐姐;父亲死于一次打猎,母亲爱上了叔叔;娶妻先后生下双胞胎、四胞胎六个儿子,复纳妾而引发家庭仇争,妻暗下打胎药致妾流产,妾拐走妻两个孩子,之后妻与剩下的四个儿子染上霍乱死去;续弦章丹凤生下儿子风林、抗敌,与师傅的女儿傻傻私通生下儿子桑果儿;章丹凤遭雷殛,年逾八旬的他与七旬的傻傻登记结婚;长寿使他再遭遇丧子之痛:风林与抗敌分别死于癌症与心脏病;妻子傻傻80岁时猝死于心肌梗塞,亦先他而去。他还经历了孙媳妇兰兰因感情出轨喝农药自杀,孙子六指儿被女友推撞坠楼死亡,儿媳章珍妮患老年痴呆症出走被人杀害。百岁升天之时,陪伴在他跟前的只有患侏儒症的重孙女青草和爱犬迪杰卡……在漫长的一生中,许长根不仅承受着家族的悲欢离合,还目睹着荻港村人的喜怒哀乐,感应着政治气候带来的阴晴圆缺、世态炎凉。从生命的结局而言,人生是悲剧性的,对一个不断体验着生生死死的百岁老人来说,人生尤其伤感;20世纪的中国农村,更是一部复杂的历史。许长根这一视角决定了《荻港村》的苍凉基调。
  然而,《荻港村》并不是一部悲情作品。作者在苍凉的调子中绘写的是一幅壮丽的图卷。百年中国的历史有着太多的苦难,也有着英勇的奋斗。20世纪的中国革命搅动了数千年封建传统的死水,远离政治文化中心的偏僻乡村同样卷起万丈涛澜。以史诗为追求的《荻港村》因此同时存在着两种时间:日常生活时间和历史时间,并相应地展开双重叙事:日常生活叙事与历史叙事。
       作者尊重历史的真实,注重人物与生活的历史性。主人公许长根是一位颇为先知先觉的乡村革命者,他在村里成立精武会,在浙一师的同学、共产党员叶天瑞的指导下,在家乡开展农民运动,组织起农民赤卫军、渔民友谊社,创办主编蚕桑报,并化名发表革命文章。不久,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白色恐怖来临,许长根被捕入狱,经受了酷刑拷打的考验。侥幸出狱后,他按照党组织指示开展抗日救亡运动,在村里办起图书室,成立抗日组织,油印抗日刊物,发动青年进行演讲、歌咏、演剧等抗战宣传活动。组建抗日武装力量,与侵略者进行浴血的战斗。之后,接受上级指示,打入国民党内部。抗战胜利后,又奉命成立游击队,再次被捕。建国后,他却由于单线联系的上级牺牲,无从证明自己卧底的历史,因而成为屡次政治运动的对象,“反右”、“文革”,更是劫数难逃。改革开放新时期,已逾古稀的他获得平反并恢复党籍。许长根的这些政治经历,折射着将近一个世纪的中国历史,展示着一种历史时间;作品在这种历史时间中展开的叙事,是一种历史叙事。作者正确把握了历史与生活的关系,意识到历史对生活的限定和规约,因此对百年中国壮丽的历史进程予以客观而积极的表现。正是对主人公革命生涯的演绎与对滚滚历史洪流的书写,赋予了作品史诗的品格。 
       历史是在生活中展开的,历史与生活又是同构关系,因此,作品又流贯着一种日常生活的时间,更多的文字、更大的篇幅是关于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生儿育女、婚丧嫁娶的日常生活叙述。荻港村民琐碎平凡的日常生活,有浪漫的恋爱、偷情,也有愚昧、饥饿与贫穷带来的邻里不和、姑嫂勃谿、父子反目,更有生命无常的苦难与哀伤。小说是一个百岁老人、一个革命者的叙述,然而,它既表现了革命如火如荼的峥嵘岁月,也表现了和平年代的庸常日子,表现了“革命的第二天”。而且,为一口饭、一根针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常生活也许更能考验人性的耐力和底线。那些当年跟着许长根闹革命的战友,有的因为误解,有的因为糊涂,还有的因为品质蜕变,对他视如陌路,甚而落井下石、雪上添霜。有的直到自己也倒了霉,才品味到冤屈者的悲苦……读者看到,被历史席卷的荻港村在政治、经济等方面不断地演变,然而,人生的苦难并未嘎然而止,人性的进步缓慢而有限。在这里,生活又是循环性的,圆周式的,时间的运动枯涩黏着,近乎停滞。生活的沉重、生命的苍凉,令读者深思,读者的思考与想象被唤起、被激活,小说的内涵因此而扩容和更加充实。
       但《荻港村》的作者懂得,循环性的日常生活时间是不足以表现生活的全部真实的。因此在圆周式的日常生活叙事中,小说不忘切入线性的历史时间,以历史时间指引和规定着作品的叙事航向。作品热情地描写了历史的进步和生活的成长。历史的前进虽然不能立竿见影地带来人性即时的、彻底的改善,但它毕竟更新着人性存在的条件;生活的成长并不必然意味着人性的成长,但它预示着人性向善向美生长的希望。因此,小说的苍凉底色中又夹着明朗的调子,荻港村的变化有着许多令人欣喜和乐观的内容:村子以其人文底蕴成为旅游点,除了开办企业,还建起了名人馆、公园、太极馆,温饱了的村民们“也开始追求精神和文化体育生活了”。主人公许长根的孙女平儿在国内研究生毕业后赴美国耶鲁大学读博士学位,并找了一个自台北赴美的丈夫。重外孙女石榴考上中国美术学院。孙女闯儿做油脂和丝绸生意大获成功,又在村里开办春晓渔庄。私生子桑果儿成为村党支书,并改变了对他的敌视,父子最终相认;早年被拐走的两个儿子也拖儿带女地回来探亲……小说的尾声,主人公的爱犬迪杰卡即将老死,然而作者赋予一种诗意的叙述:“我突然听到一阵梦呓般的叫声,那是我主人对我亲切的召唤。我眼前出现了主人影子轮廓。但一会儿它就裹着一团白气,袅袅地飘走了。我在疼痛中,战栗不已。于是随着那团白气,我消失在日出前的夜幕中。我知道当一个火红的太阳,从山冈腾空而出时,大地一片银白、洁净,千年的荻港村,将妖娆而斑斓地熠熠闪光。”这段婉丽抒情的叙述,是小说的收束,也是延伸:荻港村的过往的故事暂告一段落了,一个时代或几个时代的生活已经终结;而历史仍在前行,等在荻港村前面的是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这是乐观主义,是理想主义,但也是现实主义——它源于作者对乡土现实的观察、理解与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