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的肩膀因为抽泣而剧烈地抖动着，冬日清晨的霜花把她的头发涂成了银白色，寒冷像万箭齐发一样穿进她的心脏，她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嘴唇又青又紫，面颊苍白，上下牙齿磕碰在一起叮叮作响。
     “别哭了，赶紧回宿舍去吧，不然会冻病了的！”尚摩一边用纸巾把采薇擦眼泪，一边劝道。
     “不用你管，你也用不着假惺惺地同情我！”采薇用力把尚摩的手打开，继续哭泣。
       尚摩弯下高大的身躯，把采薇背起来，采薇冻得快不行了，遂不再挣扎。
       尚摩把采薇背回宿舍，用热水袋给她抱在怀里，给她盖了三床被子，等到她暖和过来沉沉睡去，他才离开女生宿舍。
       采薇幽怨的目光，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一直在他眼前浮现，他觉得心里充满了罪恶感，他恨自己又伤害了一位纯洁、善良的姑娘。
       采薇已经是他伤害的第十一个姑娘了，那些被他伤害过的姑娘们忧伤的眼神一一在他眼前闪现，他心里的罪恶感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我是坏人吗？我是坏人吗？”
       他痛苦地摇着头，在心里默默地说：“采薇，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爱你了，越来越讨厌跟你在一起了！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你也是我所认识的女孩里最爱的一个，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快我就不喜欢你了，厌烦你了！为了不伤害你，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我是个坏蛋，我是个流氓！”尚摩用拳头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脑袋，莫名的痛苦和烦恼就像成千上万的蚂蚁在啃噬着他的心脏，疼痛难忍。
       他挣扎着走进自己的琴房。那是一间用教室改制而来的，四壁雪白的墙上挂满了字画，那些书法作品上的字遒劲有力，刚中带柔，有草书、行书、大篆、小篆。画都是写意画，画的内容主要是竹、兰、梅、菊，轻轻几笔就把一种植物勾勒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而且用墨浓淡相宜，可见画者的功力比较深厚。整个琴房充满着淡雅和墨香，给人一种高雅脱俗的感觉。房子正中间，摆着一架诺大的古琴，古琴旁边紫色的桌案上，摆着一个椭圆形、精致的白色香炉，袅袅香烟正从炉子里氤氲而出。整个房间飘满了一种淡淡的香味，只要你置身于其实，杂乱的心瞬间就会宁静，久久不愿离去。在香炉旁边有一个金黄色的小铜盆，清净的水在里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在离琴不远的地方，还有暗红色实木雕刻成的茶桌。这间琴房是尚摩向学校申请到的，学生、老师、领导可在闲暇时光来坐坐，可以边喝茶边听他弹琴，可以陶冶一下情操。墙上的字画当然都出自尚摩之手。
       尚摩走进琴房，在铜盆里净手，往香炉里添加了一点香料，就开始坐在古琴旁边，闭上双眼，修长、白皙的手指就在琴玹上舞蹈起来。仿佛一股股清泉从石头上流淌过，轻柔、缓慢、欢快，那轻柔、甘甜的溪水也在手指的飞舞中漫过心坎，洗去泥沙，最后只剩下婴儿诞生时的纯洁、宁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尚摩才慢慢睁开眼睛，停下蝴蝶翩飞的手指。
       他舒展一下坐僵直了的身体，准备离开琴房，却看见茶桌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那个人见尚摩站起来，也赶紧站起向尚摩走来。那是一个瘦高个，皮肤白皙，浓眉大眼的男生，他穿着一件米色风衣，围着一条咖啡色的围巾，戴着一副黑边眼镜，显得文艺儒雅，有点像民国时候的大学生。
       他满面笑容地说道：“哟，你太沉醉了，都过了午饭点了，还不去吃饭，食堂早都没饭了，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酸辣馄钝’。”他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尚摩。
       尚摩没有接，冷冷地说道：“我不是叫你不要来找我了嘛！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你吃我就走！”说着，那男生又把手里的盒子递了过来。
       尚摩接过盒子，那男生开心不已，一脸满足的笑容，柔声说道：“我晚上再来看你！”做了一个飞吻的手势，晃动着屁股，扭着细细的腰转身走了。
       尚摩提着盒子走到琴房门口，正想关门，突然背后窜出来一个人，紧紧地从后面抱住了他，吓得他一身冷汗，正要高声呼救，感觉那人并没有恶意，反倒把头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上。尚摩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听到一个柔软的女孩子的声音喃喃道：“摩，我知道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你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尚摩转过身，那女孩就顺势钻进他的怀里，把脸贴在他的脸上，紧紧地抱住他不放，生怕一松手，他就消失了。尚摩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他推开女生，用忧伤的口吻说道：“采薇，你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子，肯定会找到一个优秀的男生来好好爱你，离开我吧，我是一个坏男生，不值得你爱！”
     “你个骗子，你是不是又爱上哪个女生了？你个骗子，骗子！”采微突然声撕力竭地尖叫道，她一边尖叫，一边哭泣，一边使劲捶打着尚摩的胸口。  
       尚摩站着一动不动，任由采薇发泄。采薇发泄完了，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肩膀剧烈的抖动着，那哭声尖锐刺耳，很快吸引了一大群同学过来围观，尚摩只好把采薇拉进琴房，反锁了门，等采薇慢慢平静下来，他决定跟采薇好好地谈谈。
     “采薇，我真的不想伤害你，你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是我不好，我有病！请你理解我，离开你也是为你好！”尚摩痛苦地说道。
      “你肯定又爱上别人了，你和之前的女生分手，都是同样的借口，接着不断找不断分，你就是一个花心大萝卜！你究竟要找到什么样的女孩子你才满意？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真心过，一直都在游戏人生，玩弄感情？”采薇一边说，一边激动得面红耳赤，声音都颤抖着。
       尚摩的脸在瞬间变得惨白，继而又转成通红，火辣辣地烧着，就像藏在最隐秘地方的秘密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赤裸裸地展现出来。他想收回来继续隐藏，但是已经无能为力了，只有羞愧和不安。
       同时，他又觉得无比痛苦，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花心，也不是玩弄感情，虽然他伤害过十一位女孩，但都不是有意的，他都是爱她们的。只不过，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爱那么容易消失，是不是他缺乏爱的能力，还是那不是真爱？他困惑、痛苦。但这种痛苦又怎么向采薇解释呢？她又怎么能理解呢？
       自己是不是患上什么病了？每次见到喜欢的女孩都会怦然心跳，都会想和她在一起，都想拥有她，每次恋爱，也和其他人一样甜蜜、幸福，但是过不了多久，他就开始不怎么喜欢眼前的女孩子了，时间一久，甚至厌恶起来，为了不继续伤害女生，他只有分手。刚开始，他以为这是正常的反应，因为没有找到真正最喜欢的女生。
       但是，他绝对不允许别人说他是玩弄感情，他对每一个女孩都是认真的，是真的认真爱过的，因为从爱到不爱的感觉是那么的深刻、强烈，每一个细小的变化他的心都清清楚楚地体验过，真实地感受过。
       每一次分手他都痛苦过，自责过，但慢慢地，他又开始喜欢上新的女孩子，痛苦、自责便会在新的恋情和幸福中慢慢淡漠。
       直到他见到第十一位女孩采薇，他觉得他找到了真爱，这是他见过最优秀、最美丽、最纯真的女孩，他想着他会一辈子爱她，永远不会离开她，他确实也是这样做了。他们在一块时的快乐、幸福、甜蜜也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温暖，然而还不到半年，可怕的厌恶又开始慢慢产生，他试着控制、压抑，告诉自己“我爱采薇，我爱采薇，我永远爱采薇，一辈子爱采薇，一辈子不离开他！”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不断地努力爱采薇，然而努力没有用，意念也没有用，淡漠、厌恶还是无法遏制地从心底产生，而且逐渐加剧。为了不由爱到恨，为了还没有那么厌恶，他赶紧提出了分手。
       采薇的面庞更加消瘦，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更加突出，水汪汪的，就像两潭清澈的湖水，雾气腾腾，让人不禁产生怜爱之情。
       尚摩的心疼痛不已，觉得自己真是罪大恶极，又伤害了一名纯真的好姑娘，但自己的感受又是那么的真实、强烈，无法掌控，离开应该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得快刀斩乱麻，不然对采薇的伤害会更大，他在心里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谈恋爱了。
“采薇，我真的曾经深深地爱过你，我现在也没有爱上别人，而且永远都不会去爱了，但现在我真的不爱你了，你跟我在一起只有委屈和痛苦！请你理解我！”尚摩痛苦地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不听，我不听，你就是个大骗子，大骗子！”采薇一边用手捂住耳朵，一边声撕力竭地尖声叫道，接着转身跑了。
       尚摩没有去追，他想让采薇冷静一下，让自己也冷静一下。
       尚摩颓然地跌坐在古琴旁边的地板上，连弹琴都没有了心思，痛苦、内疚、罪恶像毒蛇锋利的牙齿带着毒液深深地咬进他的心脏，剧烈地疼痛，而且疼痛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快速，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这疼痛，他曾经在11岁的时候感受过，那时，作为一家支柱的父亲突然离世了，丢下他和母亲，还有一个8岁的妹妹，那会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看不清前方的路，更不知道将来该何去何从，让他对未来对世界充满了恐惧和迷茫。但毕竟那会还太小，更多的只是恐惧，但现在是痛，痛彻骨髓，就像得了晚期癌症的人，癌细胞已经浸入五脏六腑，啃咬着每一个细胞，深切的痛正漫延到全身每一个细胞。
     “你怎么坐到地上了？脸色还那么苍白，赶紧起来喝杯热咖啡吧！”之前给尚摩送饭的瘦高个男生又来到了尚摩身边，一脸的关心和温情，一边拉尚摩起来，一边把热咖啡递给尚摩。
       尚摩没有接，冷漠地说道：“你走，你赶紧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你何必那么为难自己，你明明喜欢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又要把我推开，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喜欢和我在一起，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比那些什么采薇啦、小蝶啦……在一块幸福多了！”那瘦高个男生一边温存地说，一边用含情脉脉的眼光注视着尚摩，手还爱怜地抚摸着尚摩的头。
      “你走，你走，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男生，我喜欢女生！”尚摩几乎是用尽全力吼了出来。
     “安静一下，宝贝，你别这样，我会心疼的，赶紧喝了热咖啡，晚上我再来看你！”瘦高个男生说完，翘起兰花指整理了一下头发，拉了拉衣角，扭着腰肢走了，快走到门旁边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深情地回个头去看了看尚摩，叹了一口气，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尚摩更加痛苦，更加迷茫了。三个月前，在他和菜薇热恋没有多久的时候认识了那个瘦高个男生冯威，他们天天一起喝酒、聊天、散步、吃饭，快乐无比，那感觉比和热恋中的爱人在一块还要好，还要快乐。所以采薇也因此发过脾气，吃过醋，嫌尚摩和冯威在一起的时间比和自己在一起的多。但两个男生之间嘛，能有什么，采薇没有细想，也没怎么在意。
       尚摩一直沉浸在和冯威在一起的快乐和幸福之中，后来，他知道了冯威是“GAY”，然而他也并没有在意，因为他觉得自己是男生，喜欢女生，和冯威在一起就是哥们，有时候冯威对他做亲密动作，他也觉得那是一种惯性，一种哥们之间的亲密，只是冯威有点娘，所以动作夸张一点也正常。
       后来，尚摩开始慢慢不喜欢采薇了，甚至开始讨厌了，他也不觉得是因为受到冯威的影响，因为没有认识冯威之前他就这样了，那是他骨子里的一种病，一种潜伏的“缺乏爱能力”的病症。
        冯威看着痛苦不堪的尚摩淡然地说道：“其实，你和我一样，基因里就具备了爱同性的能力，只是你不敢承认罢了！你一直穿梭在女生中间，爱了又不爱，谈了又分，就是体内强大的基因在作怪了，你只是不敢正视罢了，我们也经历过，抗挣过，痛苦过。但何必呢，这是一种上天赋予我们的生活方式，欣然接受就可以了，像我一样，敢于正视，就会幸福快乐。我非常非常爱你，请你相信，和我在一起你会快乐、幸福的！”
     “你胡说，你胡说，我是男生，我是男生，我只爱女生！你滚，你滚！”尚摩吼道。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尚摩不相信冯威的话，但和冯威在一起时的每一个细节却都是那么生动，那么真实，那么温馨，那么快乐，冯威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容都会深深地嵌入他的脑海，不断闪现在他的眼前，让他觉得快乐、幸福、温暖。
     “不，这不是真的，这只是哥们之间的情谊！”尚摩不断安慰自己！
       然而尚摩就像跌入了沼泽地，越是挣扎，往下陷的速度越是快，采薇的身影已经从他的脑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冯威越来越清晰，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都是那么逼真，就像镌刻在了脑海中一样，想抹都抹不去。
采薇伤心欲绝，由爱转恨，见到尚摩就像见到杀父仇人一样，恶狠狠地用眼睛剐上几眼，用意念瞬间把他剁成碎片，方才解心头之恨。
       冯威来找尚摩的频率越来越高，表白越来越大胆，毫不避讳。
       尚摩一直躲，一直回避，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我是男生，我是男生，我爱女生！”
       琴房成了尚摩的常所，几乎一天24小时都泡在里面，每天弹琴、画画，诵经，学习道家思想，才能让自己凌乱的心绪恢复宁静。有空就去看看一样上大学，租住在省城学校旁边打零工的母亲。
       母亲、妹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亲人，父亲离世后，在农村艰难抚育兄妹俩的母亲没少遭村里人的白眼，说她是扫帚星、克夫，爷爷、奶奶，还有父亲家的所有亲戚都和他们断绝了来往。母亲节衣缩食，把他和妹妹供上了大学，他和妹妹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成了多才多艺的人才，让他母亲在村子里扬眉吐气，也让村里人刮目相看。
     “摩，摩，你开开门！你怎么这么狠心呀，好几天没见你，我都病得不行了，求你了，开开门吧！”冯威一边轻轻地敲门，一边哀求道。
     “你走吧，我要画画、弹琴，不见任何人！我是男生，我和你不一样！”尚摩冷淡地说道。
      在挣扎、痛苦中，转眼就到了大学毕业，毕业后尚摩出家，入了全真教，道名：念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