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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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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自杀拒捕

  警车发动之后,刘强问帅歌:“现在想起棉花的家在哪了吧?”
  帅歌没出声,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确实没到过她家。”
  “往前开。”刘强说。帅歌开着车在夜色中疾驶,不一会儿,来到他曾经在此摆车等候粟麦的村口,刘强接着说,“向右拐。”
  “干吗向右拐?那是去另外一个村。”帅歌问。他现在满心焦虑着粟麦,脑子里全是糨糊。
  刘强不跟他计较,说:“废话。你当我们这一去就手到擒来?还不知要蹲多久呢。” “就咱俩?”“可不就咱俩。小王在家值班,小张和小马不是分头在她娘家守着吗?”
  帅歌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按照刘强的指示开车。
  路上,一向话唠的刘强表现得很沉默,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帅歌透过车镜看了他好几眼,只见他眉头拧成了一团,原本就黑的脸更黑了。
  帅歌知道他心情不好,好几次想开口找点话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路过一片田野的时候,看着窗外出神的刘强忽然开口了:“这里还是老样子,都这么多年了!”
  “你对这里很熟悉吗??”帅歌搭了句话。
  刘强说:“没法忘记。”
  帅歌说:“哦?没听你说起过啊。”
  “多年了,也是在这里办一个案子,之后再没来过。”刘强看着车顶,悠悠地说。
  十多年前,也是这个村子,出过一桩大案。当年,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赵复生在县汽车站被人打死,经过调查,才知道这个放假回家的少年在汽车站发现有人偷一个老人的钱,挺身而出,抓住了这个小偷。然而,这个见义勇为的少年却招来了一个小偷团伙的群殴,当场横尸街头。为首的三个家伙连夜出逃。就在公安人员全追捕这些罪犯的时候,其中一个嫌犯忽然被人杀死在东莞一个旅馆里,手段非常残忍。
  经过排查,目标锁定在赵复生的母亲周桂芝身上。儿子被杀后,这个女人恸哭了一整天,之后在家整整沉默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她好几趟去派出所,死缠烂打地要看那三个嫌疑犯的资料。看完后就不动声色地出走了。据说,有人在东莞看到过她。那家小旅店的老板娘称死者死前带了一个ji女回来,听他描述,那个妓女的外貌和周桂芝非常吻合。
  刘强也参与了这个案子的侦破,接到资料,刘强盯着周桂芝的照片好一阵唏嘘。少年赵复生出事后,他和派出所的领导一起去看过这个女人,还给她带去了一些水果。当时他就觉得这个女人和一般的农村妇女区别很大,看上去既年轻又体面,身板柔弱,但却给人一种坚强干练的感觉。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先警察一步找到了嫌犯,并亲手搞死了他。
  他的职责就是把这个危险的女人逮捕归案。
  追了好几个月,他们终于在昆明发现了她的踪迹。这个女人成了精一般,好几次从他们手边跑脱。刘强一直都没和人说过,其中有一次,他已经将这个女人逮住了,因为一时心慈手软,又让这个女人逃了。
  他在一个公厕外面堵住了刚换好装的周桂芝,周桂芝一看到他,立马亮出了一把刀子,摁在自己脖子上。一边倒退一边大声要求刘强不要过去,否则她就自杀。
  刘强苦口婆心地劝说她投案自首,告诉她按法律程序办事,但她就咬定一条,杀人偿命,她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要为儿子报仇。
  那天,那个女人戴了一顶假发,穿了一条带长拉链的碎花裙子,用劣质化妆品化了粗劣的妆容。但刘强居然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美。在追捕周桂芝的过程中,他听说了她的很多事情,为了给儿子报仇,她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干过很多低贱的营生,吃过垃圾桶里的便当,有一次她睡在火车站外,差点被人绑去割器官。刘强听到这些事情几欲落泪。
  因此,当这个仅见过一面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他的信仰在那一刻开始摇晃。周桂芝也看出了这个年轻警察的松动。她卯足了劲儿,突然将匕首狠狠地向他飞去,那匕首贴着刘强的手臂擦过,才一瞬,她就像蜘蛛侠一样攀过身后的矮墙,逃之夭夭。
  刘强并没有去追她,而是捂着伤口站在墙后发呆,仿似目送周桂芝离开。他知道这个女人逃不掉的,这或许是她生命力最后一次逃亡了。那,他就让她开心一次,庆幸一次吧。
  后来这个女人终究被抓住了。在长途押运的路上,她借口要去方便,再度逃跑。但终究逃不出公安人员的天罗地网,走投无路的她最终选择了跳崖。
  跳崖之前,他们曾有过一次短暂的对话。那女人说一路押送时,他给她的盒饭是最好吃的,她很久没吃过鸡蛋了,谢谢他。刘强勉强笑笑。当他发现那个女人在打量四周的环境时,用眼神警告了一下她。她咧嘴笑了笑,说,你是个好警察。
  这就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后来,她的尸体被搜回来,刘强没忍心正眼看她的尸体,看了一辈子会做噩梦。可是,虽然没看她的尸体,多年来,刘强照样常常梦见她,梦见她的脸,梦见她的笑,还梦见她说话的声音……
  想到这里,刘强的心口抽搐了好几下。

帅歌并不知道坐在他身边的刘强大脑里正在翻江倒海,只顾一门心思地风驰电掣,想尽快抓到棉花,问出事情的真相。
  他俩摸黑来到棉花家门口。院里院外一片死寂,看样子孩子和老人早就睡下了。帅歌走到门前准备敲门。刘强说:“停。”
  帅歌说:“怎么啦?”
  刘强说:“你想敲山震虎呢!还是打草惊蛇?可是老虎和蛇根本不在这儿。”顿了顿,他接着说,“太晚了,咱们先找个地方猫一觉。”
  “上哪去猫?要去你去,我就在这儿守着。”帅歌的拧劲上来了,就是不肯动。
  刘强实在拧不过他,说:“好好,你在这儿守着,我上土地庙那儿眯会儿去,一会儿来跟你换班。”
  帅歌心想刘强说的那个土地庙是个主要路口,他不会上那儿迷糊,准是上那儿守着去,当所长的人就是要面子。
  帅歌不知道,他蹲守的这个地方,也曾经是粟麦藏身的地方。那时粟麦在这里看到了棉花所有的精彩表演和悲伤情怀,而被深深打动。可是棉花却没有发现她,因为这个地方很隐蔽。
  半夜之后,村里的鸡开始打鸣了,远远近近,此起彼伏,打破了小山村的死寂。四更天的时候,难以抵挡的困意向帅歌袭来,接连两个晚上没合眼,他有些熬不住了。他开始数鸡啼声,一声,两声,三声。当他数到第二百一十三声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人影从自己身边一晃而过,进了棉花家院子。她慢慢走近门口,伸出手,正要摸上门,门里发出一记拉动门闩的轻微声响。帅歌听见了,听得真真切切。他即刻作出了反应,准备扑身上前,按倒人影。就在他身体即将弹出的一瞬间,他又听见了身后的脚步。他刚想回头,肩膀就被刘强的大手按住了。
“让她进屋。”刘强吩咐。
“不。那样一会儿动手会惊吓到孩子和老人。”
“听话,别激动。舔犊之情乃人之常情,让她进屋待会儿。”
“你故意放她一马?”
“是。我看见她的样子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想必她已经回过娘家,见过她的父母兄弟了……”刘强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可怜啊,你没看见她脸肿起老高,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她手腕受伤出血,眼圈发黑,头发凌乱,好像刚刚遭受过男人强暴蹂躏……是谁这么变态,下狠手折磨一个女人?”
帅歌感到奇怪,天这样黑咕隆咚,刘强是怎么看见棉花脸上这些伤痕的?难道他长了一双火眼金睛不成?
十几分钟后,帅歌听见有人在移动厢房的门,然后是外面的格栅门。紧接着,堂屋的大门也被打开,从门里走出两个老人和三个孩子。厢房正对着大路的木板上有个小窗口,此时此刻,正有一双眼睛趴在那儿往下张望呢。帅歌放慢呼吸,等待着老人和孩子走近。他不敢出声,怕惊吓他们,但又不知道该不该出手,而且他现在还不能问刘强,因为这些人已经离他很近了。刘强倒是沉得住气,一声不响地看着老人和孩子悄悄离村而去,一动没动。
老人和孩子走远了,灯亮了。随后,一颗脑袋探出来,对着帅歌藏身的地方作全景张望了一会儿,说:“你们别蹲那儿了,上家里来吧。”
“她想干什么?什么意思?”帅歌问刘强,心里有些发证。
刘强没好气地回答他:“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突然,刘强低声叫道:“不好,快上去,不然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她要自杀啊,笨蛋。”
“啊,那怎么可能,还没录口供呢。”
“呸,去你的口供,这时你还想着它。”
两个人一边吵一边跑,几乎同时推开了厢房的门。门一开,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太刺眼,两个人又同时闭上眼睛。连贯动作就像有人在喊口令,两人做得整齐划一。
  “你们俩给我出去!没看见我在换衣服吗?难道你们就这样抓人?”
  “靠。”刘强骂人,但不知道他骂的是谁。
  两个人乖乖退到看不见灯光的地方。帅歌虽无法考证刘强骂谁,但却完全可以肯定,自己刚才看见床边站着的棉花一丝不挂。她的确正在换衣服,见他们闯进来,瞪着一双眼睛,嘴角挂着嘲讽的讥笑,很平静地抓起床上的衣服掩盖住浑身的伤痕。
  门虚掩上了。是刘强在后面带了一下门。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真搞不懂。可他这会儿走到院场一边抽烟去了,整整熬了一夜,他的烟瘾犯得不行。
  帅歌从两指宽的门缝里注视屋里的动静。这一角度虽然看不见屋里的人,但那一道折射的光线可将屋里人的一举一动全部收入眼底。帅歌右手握着手枪,紧张得手心出汗。他随时准备拉开门,对付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并尽最大的可能制止她的疯狂行为。反正今天是不能让她从眼皮底下逃脱了。
   棉花好像明白帅歌的用意,磨磨蹭蹭,用身体作掩护,作弄和迷惑外面的两个男人。帅歌不明白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很想现在就问她,转脸却正好看见灯影下的棉花裸着两只立体的大奶子,侧身在灯光下晃悠,帅歌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好了,棉花你快出来!穿好衣服出来!”帅歌压低嗓子冲她喊叫。
  棉花还是没出来,身子扭动得更加疯狂,有些像巫师的蛊舞,妖媚而魅惑。帅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心里有些慌张,想回过头向刘强讨教,却见刘强蹲在地上,痛苦地埋着脑袋,一声不吭。
  “怎么办?”帅歌问。
  刘强没有声音。
  “老大,你这是怎么啦?”帅歌再次发问。
  刘强还是没有声音,但看得出来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刘强将头狠狠埋了一阵,终于憋出一句话:我一辈子不想看到“周桂芝”,不想事隔十年,这个村子又出现一个“周桂芝。”他的声音很麻木,听上去陌生而又冷漠。帅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疑惑地问:“什么周桂芝?谁是周桂芝啊?”
刘强答非所问地说:“没用了,她早就服毒了。”
  帅歌不知道刘强这话什么意思,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才冲进屋的时候好像闻到一股怪味儿。难道棉花服毒了?帅歌大声而又激动地说:“废话。你刚才怎么不早说?”
  帅歌觉得这里面有问题。看样子,刘强早就知道棉花绝对不会主动穿上衣服走出来伏法,而他也似乎不打算立即将这个女人逮捕。
  “这个女人明明就是在抗拒逮捕,故意拖延时间。”帅歌很不解地瞪着刘强,见刘强居然还没有反应,不再等待刘强的命令,径直上前拉开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进了屋子。
  棉花倒在床后面。帅歌向床边走近几步,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棉花白皙饱满的胸脯上,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整个赤裸的胴体上。尽管他的目光像被火舌灼了一下,但他这次并没失去理智。他低头观察,发现她嘴角和鼻孔有异常液体流出,而且房间里的农药气味很重。刘强也接着跑进来。棉花望着两个发呆的男人笑了,由于她脸庞已经变形,眼圈附近有一串青紫色瘀痕,嘴角鼻孔又流着很怪异的液体,看上去极其狰狞恐怖,活像一个妖怪化成的人体,身体美艳,面目可憎。
“辛苦你们,一直守在路口,我现在不跑了,送给你们抓,来吧!”棉花说。
“你——你服了什么药?”帅歌不顾一切地上前,抓起床上的被单将她身体裹住,想强行带她去镇医院抢救。
刘强走过来,贴近她的口腔闻了闻气味,接着,又从帅歌手中把她接过来放在了床上。他做完这一切之后,说,“晚了,来不及了,有什么要问的,赶紧吧。”
“棉花,我真佩服你,你想用自杀来封口,也用不着迷惑我们啊。”帅歌恨声道,“你把真相说出来,吴尔是谁杀的,粟麦又是怎么成为植物人的?”
刘强在帅歌提问过程中,尽量小心翼翼地把棉花身体平放在床上。眼看着她浑身肌肉越缩越紧,身体一点一点变小,鼻孔、嘴角流出鲜血,刘强身体也越发抖得厉害,甚至听得见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姓吴的畜生是我用砖敲死的,怎么样?他睡了我,问他要钱又不给,还绑我,打我!还打电话威胁粟麦……”
棉花狠狠地瞪着天花板,并不看刘强。嘴角却歪歪地瘪了瘪。
“狗东西打起人来比打牲口还狠哩,我们差点就被他活活打死啦?那个时候,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这是自卫,自卫你懂不懂?”
棉花身体抽搐着,但她口气十分轻松。
  “他为什么绑架你,是不是你掌握了他的什么证据?”
  “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在受苦的时候你们这些吃国家饭的哪里去了?我男人死得冤里冤枉,也没见你们破案?”棉花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不会告诉你。”
  “你是个疯子!你的行为都是疯子的行为。”刘强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实在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个女人用她特有的疯狂举动彻底摧毁了他的冷静和冷漠、这个女人的一切都让他想起了那个他永远不想再度正视的女人。他一边大声吼着棉花,眼泪却一边簌簌落了下来。
  “棉花,算你狠,算你横。你让我长了见识,我办过多少案子,见过多少狠角色,还没见过像你这么邪的,棉花,我服了你。” 刘强骂着骂着口气变了,变得不像他,而像一个胆小怯懦的人,全身都在颤抖。
   没有谁知道刘强内心的真实感受。悲愤像烙铁一样烙在他麻木的心头,愤怒在他心中熊熊燃烧,他眼前浮现出吴尔疯狂虐待棉花和粟麦的情形,他虽然没见过吴尔,但他能够想象出此人的变态和凶狠,对待女人这般凶狠,不是禽兽难道还是人?就算他是人,那也是形容可怖,禽兽不如。棉花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是谁的过错?他突然想起早上与帅歌的通话,帅歌在电话里跟自己说:“我爱上了这个女人,无力自拔。”当时他觉得帅歌很可笑,很不可思议,现在竟然有着相同而又更加痛彻肺腑的感受。他在心里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样的混乱思维和逻辑,难道一个警察在日复一日的磨砺中积攒起来的坚硬和麻木居然只是沙丘上的建筑,经不起丝毫震荡?他的眼中盈满泪光。棉花呆滞的眼神犹如鞭子抽他的心,击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黎明前的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焦墨,四周弥漫着浓重的毒药气味,让人感到呼吸困难,心头压抑。
   帅歌感觉到刘强的情绪不对,轻轻扶住了他的身体。
刘强快要崩溃了,他的身体冰凉。
   “哈哈,让刘所长白跑一趟,空守了一夜,不好意思。”棉花发出神经质的笑声。
   他扭头冲出了屋子。
“棉花,粟麦有没有告诉你,二茨是怎么死的?”帅歌实在不愿意在她临死之前问这样的话,但作为警察,他这个时刻别无选择。
“你去问她吧。” 棉花摇了摇头。
“好吧,我不再问你了。”帅歌读懂了棉花眼神里的内容,默默地望着她……
棉花冲他点点头,她想正经八百地对他笑一笑,却因为肌肉僵硬没能做到。
   魂魄已离她而去,剩下的只是肉体。帅歌异常清晰地听见她紧咬牙根的响声。
   “我随二茨去了……”她的声音微弱,最后那个字凝滞在唇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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