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刑侦·悬疑

首页 > 小说 > 长篇小说 > 刑侦·悬疑

第二十二章 因为爱情

  棉花在晨曦中睁开眼睛。
  昨天夜里,她在帅歌去市公安局之后来到了医院。她就像一株春天的爬藤,灵敏的触觉到处伸展,无所不能。
  帅歌一去便没能回医院,作为现场第一个目击者,他首先不是被当作证人,而是被当作怀疑对象,接受了一整夜的询问。
   棉花守护了粟麦一夜。
  随着视线缓缓而行,她发现自己趴在床沿与粟麦并头睡在一个枕头上,而自己的手紧紧地握着粟麦的手,好像生怕她在梦中羽化成仙,离开这个世界。也怪了,昨天还恨这个女人,巴不得她死,为何一夜过来全变了样?她不是害死了自己男人吗?就因为她救了自己一命?一切恩怨就都化解了?
“我这是死里逃生,还是即将亡命天涯?”棉花摁着胸膛问自己。一直以来,她对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感到很困惑,她发觉,自己过去的存活价值就在于对二茨的情感,而现在又只在于儿女的因素。她所做的这一切,原本是为了报仇,现在只为了儿女能够生存。她认为这种想法很简单,可谁曾想一旦做起来这么难。
   “吴尔死了,越冬死了,粟麦也成了植物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罪过,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老天爷不会放过罪人,永远也不会放过的。”久久地,棉花睁着迷茫的眼睛喃喃自语: 我是不是疯了?是,我是疯了,我是疯狂的野草,误长在这个不让开花结穗的城市,尽管一度疯长,但最后却要被这个城市铲除,彻底消灭……突然,棉花失控地哭泣起来。她怕哭声惊动旁人,将头埋在被子里,嚎啕大哭起来,却听不见声音。
   
   昨夜,她溜进医院后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她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吴尔已经将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甚至还有一个不祥的预感,她觉得自己走进了医院,就有可能出不来了。她知道粟麦身边有警察在守候,自己这样上门去,等于是送死。但她顾不了那么多,她打算见过粟麦就回家乡去,去乡下看看孩子和父母,然后安心上路,去陪伴二茨。
   巧在那个警察没有在粟麦身边,她才如愿以偿,陪伴了粟麦一个整晚。她洗掉了满身的血腥和汗臭味,忧心忡忡地看着粟麦。究竟是粟麦害死了二茨和自己,还是二茨和自己害死了她?她翻来覆去想这个问题,很久很久,才叹息着对粟麦说:“我们死了就死了,简单痛快。可你这样不死不活的,以后怎么办?”
   虽然她不知道二茨究竟是怎么死的,但从粟麦的行为来看,她相信这件事一定事出有因,如果老天肯开恩,她希望有一天粟麦亲口告诉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粟麦,如果老天肯开恩,希望有一天你能苏醒过来,亲口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粟麦,我一定在九泉之下等你亲口告诉我,你一定要醒来。”棉花喃喃自语地说。
棉花在医院开始想着如何安排自己的后事。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死后孩子会怎么样?父母年纪大了,不可能养活三个孩子,兄弟姐妹也是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她的孩子?所以棉花最切实际的想法,就是希望粟麦能够苏醒过来帮她把三个孩子拉扯大。
她说:“粟麦,你好好听着,听我告诉你,我把吴尔做了,你懂‘做了’的意思吗?就是弄死了他。他死相很难看,头上好大一个窟窿,血哗哗地往外淌。他是一个流氓、无赖、恶魔、骗子、一个双手粘满了铜臭和鲜血的凶手、强奸犯、疯子、虐待狂。他头上的窟窿是我给开的,我还以为他是孙猴子,铁臂铜头呢。杀了他我不害怕,也不后悔,他要是不服,就再活过来,我还会给他开一次瓢,让他再死十次百次……反正我的心早就死了,早就被这个世界给活埋了,是绝望让我铤而走险玩了一把刺激……粟麦你记住,我和越冬都不是好人,我们都是很危险的人,以后你的路还很长远,千万千万不要再遇上我们这样的人,给你戴上笼子,带坏路。我知道,为了我,你受了不少苦,被狗杂种吴尔强暴过,我也是被那个畜生糟蹋之后才屈服于他的……粟麦我很佩服你,你生为女人,为爱而活,为情活着,清清白白,有血有肉,有知识,有本领……不像我,是个屎壳郎滚出的粪蛋混球。粟麦你听着,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就让我替你去死吧,粟麦你是一个好人,吉人自有天相,你不会有事的,你会醒过来的,你绝不可能成为什么狗屁植物人……粟麦,你一定要坚强地活着,快乐地活着,再不要患什么鬼病症,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这事你不能推辞,你有责任!你要一直做到我满意为止,我才会原谅你!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哪怕你在这个世上吃尽苦头,我不管你挣来的钱是黑是白,也不想过问这钱的来路,总之你就是卖身卖血,也得帮我把三个孩子养大,让他们读书,让他们快乐、健康……粟麦,你愿意这样做吗?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 ”
   棉花说着说着哭出了声音。
   “粟麦,我求你,求你回答我……不行,你不能就这么躺着,你这么躺着,我的孩子怎么办?谁来养活他们?”
   棉花一连给粟麦叩了三个头。她把自己的额头磕破了,不,那个地方不是磕破的,是被吴尔打破的,她只是再次磕出了血。她趴在床下呜呜地哭,一直没有站起来,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明白床上这个女人为什么不说谢谢,也不开口喊她起来,或上前伸出双手把她扶起来。她明白了,粟麦的的确成了植物人。她痴呆呆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又不知过了多久,棉花跪着又给粟麦叩了两个响头,完了她慢慢站起身,最后看了看粟麦,脸上有了一种惊世骇俗的表情,眼睛中孕育着电闪雷鸣。
   “粟麦,你记好,我跟你说过,我姓万,名叫万事不求人。你这样子,我求你不如求己,俗话说:有山靠山,无山自担,我不相信什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见他娘的鬼去吧。”棉花喃喃自语。
  
这一夜,帅歌在宝灵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审讯室接受盘查和询问。直到翌日凌晨五点,帅歌才拿到他昨天留在现场的“证物”,极度疲倦地走出公安局大门。当然,他很清楚刑侦大队那帮人这一夜里都干了些什么。除了轮班询问他,他们的人马大部分在跟着线索行动。他们不仅找到棉花留在砖头上的血指纹,还找到死者的家属秀和,而且根据秀和提供的线索以及指纹对比,很快确定现场作案的凶手就是棉花。
公安局连夜发布通缉令,在全市范围内抓捕犯罪嫌疑人棉花。
帅歌刚拿回手机不久,就接到了乌宿镇派出所所长刘强的电话。
“哎,你小子怎么回事?不是说休假吗?怎么跑到市局去了,而且还搅和到杀人案子里脱不得身?”刘强粗喉咙大嗓门道。
“这个……三言两语没法说清,回去再说吧。”帅歌实在太疲倦了,困得嘴都张不开。
“嗬,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追凶,想当模范警察呢。”
“说啥呢,什么追凶啊,模范啊,我想过这些吗?”
“怎么没想?我知道,你想进步,想做英雄,想维护正义。正义当然是重要的,但我一向认为,证据比正义更重要,证据第一,你明白吗?”刘强劝告他说。
“所长,你误会我了,坦率说,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崇高,从没想去逞什么英雄,也不完全是为了维护正义。我这样做,纯属因为爱一个人,跟你说实话吧,我爱上这个女人了……起初,我也许只是喜欢上她,后来我发现她身上有很多让我着魔的谜,我就是这样一步一步,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不怕你笑话,我现在真是无法自拔,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救她,也救自己。我接触过她,了解她的处事为人,我敢肯定她这么做一定事出有因。要是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让她一辈子这样逃亡下去,她完了,我也完了。这事我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对,我向你承认错误,可是所长你一定得帮我啊,刚才你问我为什么跑到市局去了,而且还搅和到一个案子里头脱不得身,我告诉你,这个案子不知怎么搞的又牵扯到她,而且她现在头部受重伤,被我送进医院,医生说她有可能成为植物人。唉,我连自己深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帅歌实在说不下去了,当街失声哽噎起来。
刘强半晌无语。帅歌的话让他回忆起了一桩早已模糊了本来面目的旧事,那年他也和帅歌一样年轻,初出茅庐的他就接手了一桩凶杀案。一腔热血的他对凶犯展开了长达一年的追捕,期间他竟然和帅歌一样,爱上了那个狡猾的女人。
电话那端,帅歌还在呜咽。
刘强点了支烟,声音柔和地说:“帅歌,你小子听我话,别像娘儿们似的在大街上哭。你赶快回来,所里接到通报,说棉花有可能潜回老家,上头命令我们马上进行布控监守。考虑到这个案子你一直没放手,关键时刻应该有你的份……”刘强虽然没有说出赞许他的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帅歌马上打起精神来,说:“明白了,所长,我马上坐第一班车赶回来。”
“那你现在去哪?”
“我去一趟医院。”
“住院要很多钱,要不要我告诉易非?”
“别。暂时别告诉任何人,替我保密,我怕她受到惊扰……”
“你小子让我说什么好呢,那是人家的老婆,你怎么就动了心?你这样做很危险,纸包不住火的,你知道吗?万一易非告到纪检部门,你小子绝对死菜。到那时,你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啊。”
“谢谢。我知道你担心,怕我出事。但我很想弄清楚是谁对她下这样的狠手,不管是谁,我都饶不了他。”
“你别冲动啊,市里可不是咱这儿一亩三分地,可以由着你性子来。”
“我不管它是哪儿,只要还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版图上,我就会让他受到惩罚!”
“可你也不能孤注一掷啊,你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市局发现你私自办案,那你就真没救了,死了也白死。”
“我不孤注一掷,还能怎么样?其实,我已经私自介入这个案子很久了,只是你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帅歌,我怎么觉得你是个混蛋。别以为就你是个英雄,别人都是不敢承担责任的草包。告诉你,这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已经告诉了我,我就不能说不知道。呸,亏你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刘强勃然大怒。
“所长,我……我天一亮就回。”
   帅歌到了医院,他挂断了电话,走进电梯,棉花从另一个电梯口匆匆出来,两人擦肩而过。
   
  半个小时之后,躺在医院里的秀和被枕头下的电话铃声惊醒。她缓缓扭头,但没有去拿手机。吴尔的死抽空了她的力气,在带给她悲痛的同时,又给她带来了蠢蠢欲动的希望。她恨吴尔,之前的很多年里,她不止一次在心里勾画着弄死他的方案,为此,她研究过推理小说,制定了很多套弄死人又不会被发现的方案。她总是在吴尔看不到她的时候放肆地用充满杀机的目光打量他,甚至在深夜里望着他熟睡的脸,想象他死亡的样子:张大着嘴,死灰着脸,僵直着身体,像具石膏像。要真有那一天,她会打开音响,放最柔情的歌,找最帅的小白脸来一起庆祝。然而,当她真的见到吴尔的尸体时,她又恨不得他只是睡着了。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她将会渐渐淡忘他的一切罪恶,永远记住他最后的那一丝善意。
  这个男人,就他妈的是个浑蛋。她的眼泪悄然无声地沿着眼角的沟渠滚进了枕头里。
  电话铃还在不停地响着,颇有点不屈不挠的意思。吴宇接通电话,那端却极度安静,只有咝咝的杂音,仿佛那边有只鬼在对他呵气。
“喂,你是谁?怎么不说话?喂喂。”
“叫秀和听电话。”良久,对方才冷冷开口。
“我妈病了,在医院呢,她不能听电话。”
“你叫她听,她听到我的电话,病就会好的。”
对方的语气很邪佞,有点痞气,带着不容违抗的力量。
  “你是……”吴宇显然被这种气势震慑住了,他嗫嚅着问。
秀和发现儿子接电话时表情有异,这时,她撑起身子,问:“儿子,是谁的电话啊?让我来接。”
“一个女的打来的,听声音有点像棉花。”吴宇将手机拿给躺在病床上的秀和。秀和将儿子支出去,她不想让儿子知道真相,也不想让他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灾难都是这个该死的棉花一手制造的。吴宇还是个孩子,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明白。
  “是你?你胆子可真大,还敢打电话,你不怕我报警?”
秀和气急之下发出警告。
“你住嘴。听我说,如果你不想你丈夫的淫秽照片,还有你私自跟踪偷拍的暴力镜头出现在警察和你儿子面前,就老老实实到和州路的教堂来,带着你该带的东西,取回你要的东西。记住,不许带警察过来。”
“警察要是监控了我的电话,自己跟了来怎么办?”
“少废话。我知道你不会让警察监控,这个电话是你专门为我留的。你只有半个小时的工夫。”
“棉花,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
“放屁。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是有仇必报,有债必讨。你男人占有我,玩弄我,没给我半点好处,到头来还差点打死我,他该死。还有你,你是他的帮凶,也别想好过。对,我承认,是我杀了你男人,杀人偿命我懂,但你自己来拿。我警告你,别玩阴的,要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和你儿子的。”
棉花说完挂了电话。
她用的是吴尔的手机,号码是吴尔扔掉的那个。
   棉花打车来到教堂门口,出租司机把车停下,催她付款下车,可是棉花半天没有反应,司机回头一看,眼睛吓得发直。原来棉花裤子脱了一半,两条大腿露在外面……出租司机知道遇到敲诈的了,抬头看了看教堂四周那么多的善男信女, 只好乖乖说:“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
   “一百多块零钱。”
   “全部拿来,快。”
   出租司机只好自认倒霉,乖乖把钱交到了棉花手上。
   “手机?”
   “没有。”
   “这年头没有手机,鬼相信。”
   “不信你搜。”
   “穷鬼。”棉花骂一声,心想,没有手机,他找电话亭报警恐怕没有那么快,等警察赶来,茶都凉了。她打开车门,双脚还没落地,又缩了回来,叫司机继续往前走。
棉花没想到警察已经在教堂四周布下了埋伏,要不是她眼尖发现了端倪,差点就撞枪口上了。她更想不到秀和的手机恰恰出了问题。因为帅歌的手机昨天留在案发现场,上面显示有吴尔的神州行号码,这个号码早被警方监控了。
“真笨。就这样的智商,也敢跟警察斗。”棉花懊恼地自言自语。
  看这架势,棉花知道自己危险了。她很清楚,自己死了不要紧,必须得让孩子活着,让孩子们活着就得有尊严。现在粟麦成了植物人,就算救活了,恐怕也没本事挣钱了,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是秀和能给一笔赔偿了。
在一个岔路口,她叫司机停车。下车时故意将几张吴尔与自己交欢的照片落在车上。这些照片一会儿就会出现在警察手上,而警察会拿着它找秀和核实,这等于帮了棉花大忙,为了儿子,秀和会乖乖就范,因为她把儿子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棉花拿准了秀和的死脉。
  出租车带着棉花飞快地驶上320国道。回家的愿望让棉花彻底丧失了理智,变得不顾一切。
  “哼哼,哪怕我死了,也一定让我的孩子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棉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个人一旦抱定了必死的信念,就什么也不怕了。
读过半年高中的棉花突然想到一个很适合自己的词——大无畏。对,自己现在就是大无畏了。
下一篇: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