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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生命涅槃

       三个人向一处开阔地走去,前面是流淌不息的绒布河,还有无与伦比的珠穆朗玛峰,三个人站在开阔地上,阳光照耀在三个人的脸上,温暖在三个人的身上,三个人换着位置互相拍照。然后两人合照,照完了,周晓鸰向四周看看,想找一个人帮他们拍一张三个人的合影。他说:来一次这里不容易,很高兴认识你们两位,回内地后,我要把咱们三个人的合影放在电脑桌面上,看见照片,就会想起你们。
       司马君说:自然还有你的亲人。
       周晓鸰笑着说:是啊,是啊,还有我至尊至爱的爷爷,我心中的伟男子。
       吴紫藤吃吃的笑,笑够了,说:其实你们都是伟男子,都是难得的好人。
       一个驴友正在支撑三角架,肩膀上不但挂着照相机,还挂着摄像机。周晓鸰向他喊了一声:哥们,帮忙拍一张!
      那个人走过来,笑眯眯的给他们拍照,周晓鸰让吴紫藤站在中间,他和司马君站在两边,两人的手都搭在吴紫藤的肩膀上,紫藤感到了沉重,有点气喘,但脸部的表情始终如一——微笑着。三个人向驴友道了谢,向小河方向走去,河边有点点滴滴的绿草和黄豆粒大小的格桑花,三个人看稀奇一样凑近小花观看,边看边赞叹,赞叹完了,一一照进相机。
       沿着河岸逆流而上,寒气在水里蒸发,顺着空气漫溢到空中,空气更加凛冽。吴紫藤把衣服拉链拉得更紧,拽了拽衣领,缩了缩脖子。一片云从头顶掠过,遮住了太阳,温度立即降了下来,抬头看珠峰,珠峰上依然阳光灿烂,峰顶有橘红色的霞光,吴紫藤让他俩看,周晓鸰说:哇噻,太美了,这是火烧云,平时很少看见,珠峰上原来也有这么漂亮的自然景观啊!
       说完,伸开双臂,面向珠峰,眼睛微闭,一副陶醉的样子。吴紫藤忽然想起一句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是海子的诗,是她喜欢的诗,正是海子的诗促成了她来西北的行为,来到德令哈,来到青藏高原,来到喜马拉雅山,来到珠穆朗玛峰山脚下,来到珠峰大本营,经历和欣赏到了前所未有的雄伟景观。要感谢的,应该是海子,应该是那个早已消失了的男子,但他的诗歌留存了下来,精灵一样指引着她,引领她来到这里,到了世界上最高的地方,地球的第三极。如果那个叫海子的诗人活着,他也来到西藏,来到珠峰大本营,看见金色的太阳和银色的积雪,看见洒满阳光的珠穆朗玛峰,看见山舞银蛇,原驰腊像的山峦,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珠穆朗玛峰,是否也像刚才那个因为激动,或者因为高原反应而痛哭流涕的男人,或者像那个跳跃而起的老人,要么就像此时的周晓鸰,面朝珠峰,伸出双臂,拥抱珠峰,拜谒圣灵,朝圣崇高。此时的周晓鸰是不是就是海子呢?
       吴紫藤站住不动,静静的看着神圣的珠穆朗玛峰,看着沉醉中的周晓鸰,没有飞鸟,没有飘雪,没有雨珠,空气中什么也没有,可空气是那样清洁,那样纯粹,那样透明。恍惚间,她闻到了一种香甜,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飘忽不定的,丝丝缕缕的,一种只有洁净的水才有的香甜,那是西湖的香甜,是太湖的香甜,是沙家浜的香甜,是尚湖的香甜,是江南的湖泊和河汊才有的香甜。张海洋拉着她的手,两人紧紧的依偎着,紧挨着,靠得很近,很紧,很亲,很醇美。一缕暖暖的,隐隐约约的咸味到了嘴角,进入口腔,她活动了一下嘴唇,知道那是泪水,并不顾及,依然不动。
       司马君走到她跟前,对她说:紫藤,看,我捡了一块化石。
       吴紫藤发现司马君正拉着她的手,将一块菊花样的化石塞到她手里。紫藤才意识到,原来是司马君拉着她,而不是张海洋。这里是珠穆朗玛峰大本营宽阔的砾石滩,而不是西湖太湖或者江南的其他什么湖畔。哗哗的流水是从绒布冰川流淌而来的,而不是周庄乌镇常熟的什么小河小溪。绒布冰川是世界上最神奇宽广的冰川之一。周晓鸰说过,绒布冰川附近有许多冰塔林,有许多冰柱,非常奇特。她举起司马君递给她的化石,仔细欣赏,发现化石比较完整,像个椭圆球。
       司马君说:把这个给他留下,到了拉萨咱们去找他。
       吴紫藤侧过头,偷偷的擦拭了一下眼睛,她说:好,给他留着,让他带回北京,放在书房里,别人还以为是他亲手在珠穆朗玛峰拾的哩。
       司马君说:其实他也算来过珠穆朗玛峰了,他比咱们谁都执着虔诚。
       周晓鸰走过来,从吴紫藤手里拿过化石,仔细瞅了瞅,说:这个化石不怎么样,好像很普通,旁边还破了一小块,咱们再去找,争取找一枚漂亮完整的海螺化石,海螺化石最珍贵。
       司马君说:河里好像有,但水太冰,下不了河。
       周晓鸰说:这里来的人多,好化石早被人拾走了,咱们到人少的地方去找。
       吴紫藤说:你说过绒布冰川旁边有冰塔林,在哪里?
       周晓鸰说:我也是在网上看见的,大概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吧,咱们往前面再走走,说不定能看见。
       三个人向前走去,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走了一阵,吴紫藤无意间回了一下头,心里暗暗紧张起来,视野之中除过砾石就是河水,就是没有融化的积雪,就是高高的珠穆朗玛峰,就是白雪皑皑的冰山。其他,什么也看不见,帐篷和大本营海拔标志石碑不知消失在什么地方了。吴紫藤尽管害怕,但看见左边的周晓鸰和右边的司马君,就踏实多了。两个男人和她并肩走在一起,走在举世无双的珠穆朗玛峰山脚下,走在清风习习的小河边。小河逐渐不流淌了,小河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凝固着的、银色的冰河。
       这就是绒布冰川。周晓鸰喘着粗气,这样说道。
       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一根几寸长的棍子,变戏法一样变成了半人高的雪杖,他把雪杖递给吴紫藤,吴紫藤揉搓着双手,又揉搓了一下脸颊,说:谢谢,你自己用吧。
       司马君弯腰拾起一枚化石,走到周晓鸰跟前,让他看。周晓鸰说:这块不错,大概是墨鱼化石吧,圆圆的,多完整,一点都没有遭到损坏。
       司马君说:这里来的人少,化石比大本营那个地方多。
       冰川很光滑,周晓鸰踩在一块巨大的冰块上,冰块干净、澄澈、清冽。
       吴紫藤说:冰川太危险了,还是到砾石滩上走吧。
       周晓鸰说:既然来了,就在冰川上走一走,一生能有几次这样的体验。
       司马君也走上冰川,他把手伸向吴紫藤,吴紫藤缓慢的跟了过来,脚下显然很光滑,周晓鸰牵着司马君的手,司马君牵着吴紫藤的手,三个人手拉手,走在绒布冰川上。冰川洁白如玉,厚重如山,流畅如河,线条很华美。转过一个小弯,就看见一丛白色的柱子,有的直立向上,有的像微型的金字塔。
       司马君问:那是冰柱吗?
       周晓鸰说:这可能就是冰塔林。
       吴紫藤早看见了,早被奇特的景观吸引住了,她快步走了起来。司马君把她拽住。
       周晓鸰说:千万不能跑,不能激动。
       吴紫藤说:那里有一枚好大的化石,我看见了。
       司马君说:在哪里?我去拾,你就在这里别动。
       周晓鸰一弯腰,拾起一枚半圆形的化石。
       吴紫藤说:不是这一块,在那里!
       司马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一枚完整的化石躺在一处高大的冰塔旁边。
       他边走边说:这一块最好,他绝对喜欢,让他带回北京去。
       说完就向冰塔走去,周晓鸰跟着他走了过去,这时,吴紫藤眼前出现了一幅奇异的画面。冰川与冰塔林之间蓝光闪烁,脚下的冰块震颤着,千千万万的冰块从天而降,整个空间飞翔着白色,滑落着白色,飞溅着白色,四周飞扬起白茫茫一片。
她愣住了,继而发出尖锐的呼喊:司马君——周晓鸰——
      冰川回荡着她的呐喊。她冲向漫天雪雾,冲向司马君和周晓鸰。冰块继续飞溅,继续飞向她的脸上、肩膀上、头颅上。 她的头重重的挨了一击,她摸了一下头,眼睛用力的眨了几下,继续奔跑。她看见了周晓鸰的相机,除过相机露在冰块外面,其他什么也看不见。她拽住相机绳子往怀里拉,一用力,绳子脱落了。她双手在冰块上抓,抓了好一阵,向外面刨着冰块,边刨,边哭喊起来,周晓鸰的肩膀露了出来。细小的冰碴还在飞溅,很快把周晓鸰再次淹没在冰碴之中。这时,她才想起了什么,尖利的叫了一声——司马君,你在哪里?
       她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遥远的、低缓的声音:紫藤——
       她停了一下。大地一片安静,一切都沉寂下来,一切都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冰塔林不再崩塌,冰块停止了飞翔。她听清楚了,那是司马君的声音,司马君在冰块下面呼唤着她。她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扑过去,使出全身力气刨着大大小小的冰块、冰碴。冰块上出现了鲜血,一小块一小块的血迹,她以为是司马君的血。便无遮无掩的大声哭泣,顾不上在高原不能激动的忠告。很快,他发现了周晓鸰的雪杖,从雪堆中抽出雪杖,双手抓住雪杖,用雪杖刨动坚硬的冰块。
       司马君露出了双腿,又露出了肩膀和脸部。司马君的脸红色一片,继而是一块一块的青紫色。吴紫藤一把抱住司马君的头,给他揉搓脸颊,脸颊上全是新鲜的血迹。吴紫藤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在流血,而不是司马君在流血。
司马君低声叫了一声:周——晓——鸰——在哪里?
       吴紫藤放下司马君,转身扑向周晓鸰。她感到自己的双手已经麻木,身体也不听使唤。但她依然机械的刨着,快速的抓动着。司马君也挪动身体,艰难地向周晓鸰爬去。天忽然昏暗下来,雪粒滴落着,滴落在珠穆朗玛峰山脚下的砾石滩上,滴落在绒布冰川上,滴落在冰塔林上,击打着吴紫藤和司马君。两个人全都号啕大哭,全都不顾一切的、机械的刨动着冰块。吴紫藤的哭叫尖锐而高昂,司马君的哭声粗重而沉痛。哭声中夹杂着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喊:周——晓——鸰——周——晓——鸰——。
       吴紫藤跪在冰雪中,使出全身力气,奋不顾身的刨动。司马君躺卧在冰块上,吃力而缓慢的刨动。
       周晓鸰的头部最先露出冰缝,最先接受雪粒的袭击。司马君挪动身体,匍伏在冰块上,用自己的身体遮盖在周晓鸰的头上、脸上,周晓鸰的脸部全都呈现出青紫色,双目紧闭,嘴唇紧合。吴紫藤终于将周晓鸰的腿一条一条的搬动出来。司马君停止了哭泣,艰难的举起手,把手放在周晓鸰的鼻孔处拭了一下,然后缓缓的挪过双腿,挪过腰身,向周晓鸰轻轻的,缓缓的俯下头,俯下脸,俯下嘴唇。司马君把他同样变成青紫色的脸和嘴唇对着周晓鸰的脸和嘴唇——
       吴紫藤推了一下他,哭喊道:司马君,你不能这样,你已经很虚弱了,不能作人工呼吸,你让开,我来。
       司马君磐石一样,没有一丝一毫挪动的迹象,任由吴紫藤推搡。推了几下,吴紫藤就不推了,她感到了僵硬。她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僵硬了,还是司马君的身体僵硬了。
       她忽地站了起来,疯一般的跑出冰塔林,跑出绒布冰川,向砾石滩飞奔而去,向珠穆朗玛峰飞奔而去。
       雪粒打在她身上,打在一个飞翔着的女人身上。女人飞翔过的地方,飘洒着鲜艳的血滴,洒落着娇艳的格桑花。透过银色的雪粒,她看见了珠穆朗玛峰,峰顶上红色一片,火一样燃烧着。燃烧的云彩中,驰骋着一队雄奇伟岸,高贵如玉的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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