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年根儿的一天深夜，刁进财从京城回来，一进门，春花就急着问道：“我大大怎么样？”
刁进财满脸倦意，但牛蛋眼里闪着些许兴奋的光彩，一边脱大衣，一边说：“很好，老汉好像越来越年轻了。”他停了片刻，诡秘地笑了笑，接着说：“看来年轻漂亮的老婆真能让人返老还童，焕发青春！”
“他身体好，这比啥都强，我放心了。他走了一年多了，该回来看看了。”春花说着，提起保温壶倒了一杯茶，放在了茶几上。
“他是不会回来的。”刁进财坐下，端起茶杯，咕咕地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春花接着又倒了一杯，递给他，说：“那你得把他的地址告诉我，我和姐姐去看他。”
“我也不知道。我们在宾馆里见的面。”
“他做得也太过分了，一点良心也没有。我妈一辈子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他的事，他咋能这样对待我妈呢？”
刁进财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笑着说：“你妈没有给他生儿子，是最大的对不 起他！”
“放你妈的狗屁！”春花一下子来了火儿，“生男生女是你们男人的事，可是不少愚昧无知的人都怪怨我们女人，这是很不公正的，应当彻底平反！你们男人手里有了权柄，兜里有了钞票，都变成了禽兽，有的甚至连禽兽都不如。当今，当官儿的有钱的人都养小三，有的甚至一养，就是好几十个，狠不得
把天下的美女都窃为己有！这个社会快堕落成丛林世界了。人类又要到诺亚时代了！”
“什么是哪呀时代？”刁进财不解地问。
“怪不得人们说，像你这样的暴发户穷得只剩下几个钱了。精神的东西少得让人吃惊。”春花刻薄地说。
“你解释就是了，何必挖苦人？”刁进财脸上露出了不快的神情。
“圣经上提到，诺亚生活的那个时代，人类做绝了坏事，犯下了滔天大罪，触怒了神，神降洪水，毁灭了那茬该死的人类。诺亚是个唯一善良的人。神让他制造了方舟，住在里面，存活下来。从此地球上又换了一茬人。如今人类，每天在犯罪，已经触怒了神。你看，今儿这儿发生地震地陷，明儿那儿发生水灾泥石流，都是神对人类的惩罚。”
“看来，你对圣经有研究，你信天主教得了。”
“我在国外上学时，去过几次教堂，听过神父讲圣经。我知道一点，可是我的天性暴躁，不适合信教。”
“信教还与天性有关吗？”
“我是这样看。但我有点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辰不到’的说法。近来，我几次梦见我奶妈和郭美容，她们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披头散发，愤怒地瞅了瞅我，然后突然转身离去。我和我妈说了我的梦，她让我晚上在十字路口给她们烧些纸钱。昨天晚上我给他们烧了好几个亿元面值的纸钱。”
“哈哈！看来鬼和人一样，也喜欢钱！。说实话，我只信钱的作用，不信什么主义，我也不信什么神鬼。尽管我们家闹过几次怪事儿，我不信是神鬼妖精在作祟，在我看来，还是有人在暗地里捣鬼。”刁进财不以为然地笑着说，一连打了几个大哈欠，“我瞌睡了。”说着，站起来，就往卧室走。
“快洗澡去，身上脏兮兮的，臭烘烘的，你不讲卫生，别人可受不了！”
春花说着，站起来一把揪住他。
刁进财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好，我洗我洗。”说着，不情愿地走进了浴室。
不一会儿，他精神焕发地从浴室出来，兴奋地说：“好舒服呀！把我一路的疲劳都洗掉了。”
春花没有接他的话茬儿，问道：“你这次见到那个女人了吗？”
刁进财一边上炕，一边说：“噢，我忘说了。见到了。她很高兴地收下了礼。我请她吃了一顿饭，我们谈得很投机。”
“你听她的口气咋样？有希望吗？”
“我看没问题。”
“她咋说的？”
“她说，已经和省里几个主要领导打过招呼了。”
“现在的骗子很多，她不是骗子吧？”
“骗子倒不是，引荐我和他认识的是你大大的老领导。”刁进财说着，觉得意识突然模糊了，很快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不一会儿，他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像一个气球，飘出了房门。
户外好像是春天，背阴处的积雪一眨眼就融化了，留下了几块儿像婴儿尿布似的潮湿的地皮。后花园里靠北墙的那排柳树，乌黑的枝条凄凄惨惨地低垂着，突然变成翠绿的柳丝，随风飘曳，看上去仿佛站着一排秀发飘逸的美女；花坛里那些干枯的月季花梗在寒风中瑟瑟抖动，一眨转就变成了嫩绿的枝叶，冒出了花蕾，绽开了花朵；空气里顿时飘溢着醉人的清香。他时而漫步在花丛中，时而停留在翠柳下，心旷神怡，流连忘返，突然看见办公主任刘笑向他跑来。刘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打你的手机，你关机。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儿悠闲地赏景！”
“有急事儿？”刁进财停下脚步问。
“有急事儿。”
“啥事儿？快说？”
“省委书记亲自来看你了！”
“啊！？在哪？”
“公司会客室。”
刁进财听了，惊喜得发了疯，觉得两条胳膊仿佛变成了翅膀，上下扇动了几下，就飞了起来，一眨眼就飞进了公司会客室。只见桌旁坐着三个人，一男二女。不用说那个男的是省委书记。去年三四月份，刁进财出席省人大代表会，见过他一面，但他刁进财在台下，人家书记在台上，离得较远，只能看见个大概模样。不过，刁进财在电视上经常能见到他的尊容。他体态臃肿，但气色很好，红光满面，只是发鬓有些花白，倒显得老诚；那单眼皮儿下缀着的两个菱形的大眼袋，表明他是年近六旬的老翁；那深不可测的三角眼里不时闪烁着诡异、得意和自负的混合光芒，透出些许霸道的神色。他身边的那两个女人，很年轻，看样子都不到三十岁，长得体态袅娜，容貌妩媚，气质端庄。刁进财心想：“这两个美女一定是书记的‘小秘’。这老家伙真他妈的有艳福！”
刁进财在会客室里盘旋了一圈，收拢了翅膀，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书记对面的座位上，和书记握握了手，说：“实在对不起，我来迟了，让书记您久等了。”他感到很奇怪，觉得这位书记的手握着像抓空气似的，没有感觉。
书记咧着嘴巴笑了笑，说：“好好！好好！”
刁进财一边寒暄，一边倒茶，双手捧着茶杯，恭恭敬敬地放在书记面前。
接着，书记幽默而意味深长地说：“今儿亲自来拜访你，没有预先打招呼，是哇？那个那个，我给你个突然袭击，想让你在心里铭刻上这一天，因为这一天对你的政治生命来说，有历程碑的意义，是哇？”说道这里，慢腾腾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文雅地蠕动着嘴巴，半天没有做声，仿佛忘了下面要说什么，又像在故意卖关子，让刁进财着急。
刁进财瞪起牛蛋眼，屏住呼吸，心里忐忑不安地瞅着书记的嘴巴，猜度他下文要说什么，仿佛犯人等待着法官的宣判。
过了足有五分钟，书记轻轻咳嗽了两声，接着对右边的一个美女说：“你宣读一下任命书！”
那美女用白净的纤手打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从中取出一份红头文件，郑重地站起来宣读：

经省委常委会研究，并报请上级有关部门批复，任命刁进财同志为省人大副主任。

XX省委组织部
2012年1月2日

刁进财双手接过任命书，立即趴在地上，像鸡啄米似的给书记磕头。
没用半天功夫，刁进财被任命省人大副主任的消息像荒原上的沙蓬被大黄风遍了富县的角角落落。
刁进财在走马上任前做的第一件事是，由全县各级领导陪同拜祭祖坟。那天上午，有四十余辆皇冠轿车开出了县城，前面是并排四两摩托开道，后面由四辆警车压阵，浩浩荡荡，向东山进发，一路卷起的尘土，形成一条黄色的巨龙，久久不散去。
第二件事是庆贺。刁进财请了京城的“捧红人”剧团，在县城广场唱了七天，全县大饱眼福。同时，大摆筵席。富县的各级干部和暴发户都带着厚礼来赴宴。短短的十几天，刁进财收到礼钱近千万。
刁进财对春花说：“这买官做是一本万利的事儿。”
春花说：“这是个权钱交易盛行的时代。依我看，你还是把手臂缩回来吧，伸得太长，终有一天会被人砍断的。”
“现在都兴这个。你想当官儿，可以花钱买；买了官儿，很快可以把钱赚回来。”
“我说过，我们这茬人类又到了诺亚时代！”
“我不管他哪呀还是这呀，我要随大流走。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刁进财离开富县，常住在省城上班。他住进高级别墅里，身边美女如云，“乐不思蜀”，连躺在床上成了半植物人的母亲也忘了。过了一段时间，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没大意思，心想：“中南海一定是人间天堂，住到那儿一定过着神仙的日子。”他找算命先生算卦，占卜自己的仕途。算命先生说：“人走红运，粪土变金。你祖坟冒青烟，你头上有光环。有贵人相助，仕途平坦，不必犹豫，不要止步。”他听了极其开心，想起了那个王姐，决定给她送大礼，再往上爬一个阶梯，说不定，会爬进那人间天堂。他是个十分固执的人，想做的事儿，绝不犹豫，上刀山下火海也勇往直前。于是，他拿了一个亿的工商银行卡，进京找到了那个王姐；她接过卡，看了看，不动神色地打开手提包，放了进去，用轻松地语气说：“这事儿也不难办，但要等机会。”
刁进财急着问：“估计得多长时间？”
“快，用不了多久。你回去吧，有消息我会及时给你电话的。”
刁进财回到省城，等了几个月，没消息，心想：“看来，这个各跑女人，这次要骗我。”想到这里，他决定打电话问问，正要拿起手机拨号，手机响了，他赶紧按了接话键，说：“哪位？请讲话!……噢，王姐，是你呀！……好好！好好！太好了！我啥时候去报到……好好！多谢！多谢！再见！”
刁进财挂断电话，想到马上进中南海，得意忘形，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春花正睡得很香，被刁进财的笑声惊醒了，她伸手使劲推了推他，说：“你他妈的，睡觉都不老实，把我吵醒了！”
刁进财老半天才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原来在美梦。他不高兴地说：“我正在做一个美梦，让你打断了。”
春花说：“梦见艳遇了吧？”
刁进财说：“扯淡，我梦见当了省人大副主任，接着又要调到中南海工作。”
春花说：“你真是做了一场黄粱梦！睡吧！”
刁进财翻了个身，想继续入睡，接着做那个美梦，可是怎么也睡不着，看了看夜光手表，已经凌晨四点了。他逼迫着自己入睡，意识刚刚模糊，起居室的座机响了。他跳下床，来不及趿拉鞋，光着脚板跑出去接电话。他拿起电话，说：“请讲话！哦，是有福！……啊！……啥时候出的事儿？……你没，没事儿吧？……”
刁进财脑袋一片空白，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在噩梦里！
春花走出来，看见刁进财脸色煞白，像中了邪似的，坐在沙发上发呆，预感到是个不祥的电话，于是问道：“是谁来的电话？”
刁进财好似个木头人儿，春花连问了两次，没有丝毫反应。
春花接着又问：“井下又出事儿了吗？”
刁进财不知道咋告诉她这个噩耗，过了老半天，说：“是有福来的电话。”
春花追问道：“发生啥事儿了？”
“有才他，他出事儿了！”
“咋啦？”
“打群架，被捅死了！”
“啊！”春花一下瘫倒在沙发上，差点昏厥过去。
刁进财春花飞到新西兰，处理了白毛儿的事儿，顺便把黑毛儿领回了家。
不久，刁母发现她的宝贝大孙子没回来，一口气没有上来，就过去了。
那天上午，刁进财正筹划为母亲大办丧事，公安的警车停在了刁家大院大门外，不一会儿两个警察押着刁进财上了警车。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刁进财因行贿等罪行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李万禄因参与刁进财行贿逮捕法办，判处有期徒刑十年。他们暗地里联手开掘的煤、铁、铜等矿井全部被没收归公。
讲到这里，老程说：我所知道刁进财的故事讲完了，民间广泛流传着一首爬山歌，富县的百姓几乎人人会唱，说着，低声唱了起来：

莜麦开花铃铛多，富县地下矿藏多。
刮起一股大黄风，挖地找煤发了疯。
李万禄和刁进财，官商勾结乱挖煤。
破坏资源毁生态，偷税漏税发大财。
腰缠万贯不甘心，花钱买官耍威风。
做了恶事天追究，转眼成了阶下囚。

2013年8月17日初稿完
2013年9月27日第二稿
2013年11月23日第三稿
2014年9月20日第四稿
于北京月亮湾晓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