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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
这天的饭,张守官果然是在徐洪山家吃的。
说起来,徐家应该是葫芦屿最早迁来的人家。徐洪山的爷爷徐盛在世时,非常在乎和熟悉自家的家谱。开始他用眼睛一遍遍地看,到后来就不用眼睛看了。一有那份心思,把家谱丢在一边,只把心想进去,在里边一遍遍地游走、揣摩。后来熟悉到什么程度?一旦想进去,便成了里边的一个人物,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里边游逛,观察人家的日子。好不自在。
比方说有一天,徐盛干了一头晌活,想歇息一下。躺下来,头枕着田埂,苇笠扣在脸上,眯上了眼。不多一会,就觉得他游逛到了一处地方。天气甚好,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蜿蜒而来,两边花草葳蕤,树木葱笼,雾气白纱一样缭绕期间。一只小鹿头一点一点地走过来,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四处看看,没什么动静,便放下心来,一蹦一跳地隐进了一处灌木丛中。
接着,他看见一个女孩上着白色丝织披衣,下着麻织筒裙,裸着黝红色的胳膊和小腿,从一处泥草混做的圆形锥顶房子里走了出来,蹦蹦跳跳,嘴里还模拟着小鸟的叫声。姿态简直和那小鹿无异。他知道,这女孩是颛顼的孙女儿女脩。看来她在屋子里憋闷得慌,想出来玩一玩。
走到河边,她看见一个草窝里有一只燕子蛋,就随手捡起来,磕碎了蛋壳,放在红润的嘴唇上,几下就咂进肚子里了。
看着她这副单纯可爱的谗相儿,徐盛本想上去阻止她,因为他知道她喝下这只蛋后,会有故事的。可他突然又想,这一切都是天意,你岂能背逆?再说,若是你阻止了她,哪还有你们徐家这些后代啊!说起来是你可笑了!
再说那女脩,甜腥的感觉滑进肚子不久,果然就有事了。先是觉得有个东西在里边盘桓住了,接着就慢慢膨胀开来——她怀孕了。不久,生下了儿子大业。
徐盛知道,此后,大业娶少典氏的女儿女华为妻,生下了伯益。伯益呢?辅佐大禹治水有功,帝舜赐他姓赢,并把本族姚姓的女子嫁给了他。他们便有了两个儿子,小儿子名若木。禹把他封在了徐国。
此后,徐国历经夏、商、周,一直为诸侯国。
现实中的徐盛感到右腮帮子有些痒,阳光也刺进了眼睛。他拍死了一只爬上腮的蚂蚁,把滑下的苇笠向上遮了遮,把脸全部遮住,阳光挡在了外边,眼睛又眯上了。
他感觉甚好,神仙似的,腾云驾雾,遨游八极。他又走进了周穆王时期的徐国,此时的国君名曰徐君偃,聪明仁爱,致力治国,颇得百姓拥戴,国力渐强。
一日,徐君偃亲自带人挖河疏水,突然挖出了一副红色的弓箭。抹去河泥后,但见弓身赤红,有精细美丽的花纹;箭杆滑腻如玉,锋簇寒光逼目。当时就有人啧啧称奇,谓之是上天所赐。
当时周穆王喜欢周游四海,往往一出去就是数年,极尽豪华之能事,国政无人管理,库存日空,弄得诸侯怨,百姓恨。徐君偃当时就想,此此上天垂祥,是不是有让自己代周为天子的意思?这样一想就激动起来,果断地扯起了反周大旗。
因为徐君偃威望很高,又取得了上天赐与的神弓、神箭,风声传开,周围三十六个诸侯国群起响应,称徐君偃为徐偃王,组成联军,浩浩荡荡向周都进军。
此刻,周穆王正在昆仑山的西王母国西王母那儿做客呢。
他献上了宝马美玉,西王母则令人捧出了昆仑素莲、阴歧黑枣、万岁冰桃、青花白橘等数不清的奇葩异果,其他美酒佳肴,更是数不胜数。真是脍凤屠龙,收尽天下美鲜。周穆王在尽情享乐之间,突然接到了天下有变的凶讯,不觉大吃一惊,匆匆让造父驾车,一日千里,赶回周都,号令平叛。
周朝虽国力有些衰败,但毕竟还有蓄积,以倾国之力,加之有天子号令,其他诸侯响应,点起兵马,倒也旌旗烈烈,刀戈映日,颇有威势。
说起来,徐偃王有上天意旨,理直气顺,又有三十六国拥戴,战车数千,兵马十万,矛戟森森,车马辚辚,力量不在周穆王的兵马之下。不过徐偃王此刻倒犹豫起来。弄得在一边观阵的徐盛暗暗着急起来,怎么还不下令冲杀呢?要是战胜了周穆王,咱徐家不就坐天下了吗?但他的着急是无用的,因徐偃王毕竟是有良心之人,原来他想的是乘周穆王不在,周朝无首,起兵伐无道,天下响应,一鼓作气,就会把天下囊入怀中,这样也免得涂炭生灵,百姓遭殃。谁知周穆王及时赶回,凑起了兵马。这就让他犹豫的主要原因。因为他知道,双方一旦撕杀起来,不论何方获胜,都会血流成河,财富尽毁!
他心一软,即命收兵,自己弃国出走,躲进了彭城一带的深山之中。
此刻的徐盛也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哎——徐家这是失去了唯一一次坐天下的机会哟!
由于徐偃王很得民心,他出走后,跟之者数万。这座山后来就被称作徐山。旁边的地域因此被称做徐州。
周穆王见他很有声望,也不便追究,便封他的子孙为徐子,继续管理徐国。公元512年,徐国为吴国所灭,从那,徐家的子孙就像天上的流云,忽聚忽散,到处迁移。自己这一支,迤逦西迁,走了千余里,来到金巴山谷,落了脚。
细细数来,徐盛感到除最早的祖先轰轰烈烈了一番,徐姓里没出什么顶天立地的人物。三国时的徐晃、徐盛、唐代的徐懋功算是名将,不过是将而已。至于五代的画家徐熙、徐铉,明代的中山王徐达、文学家、画家徐渭、科学家徐光启、旅行家徐霞客之类的,只不过有些名气。再说他们离自己未必也太远了。
他们一支搬迁到这里后,倒有两个人物,让他觉得亲近一些。这就是自己的第六代祖宗,时处元末的徐吉和第十八代祖宗,时处清末的徐岱。为什么呢?因为这两位祖宗非官非文,都是从一介平民开始创业,成了富甲一方的富绅的。当时金巴山一带的平畴林地几乎都归入了他们的囊中。
以前,这两人在徐家祠堂里都有画像:徐吉脸宽神端,上唇上方留一溜黑须,穿一件宽肥的布袍,有几份雍容之风;徐岱则正好相反,削脸,细眼,鼻子两侧拉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线,戴一顶瓜皮帽儿,一袭长袍马褂顺在身上,一看就知有几份精明。
不过后来徐家的子孙就不行了,平庸之辈日多,家道日渐衰落,外姓人家不断来买地,随迁的也越来越多,既有鄂、湘、陕的,也有豫、鲁、皖的,这葫芦屿,也渐成徐、姜、唐三姓并列之势,其他杂性掺杂期间。
解放前的那一段日子,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恢复徐吉或者徐岱时期的辉煌,把葫芦屿的土地山林再回归徐家,压倒姜家和唐家。
解放后,虽然他再也不提这件事情了——因那土地多就是罪孽哩!不过,他的骨子里,这种念想还是有的,只不过是时辰不行,不能表达出来而已。
以后,徐盛在对家谱的品咂中,带着骄傲和遗憾归天了!
他在世的时候,经常和儿孙们念叨家谱上的事情,徐洪山等人也便熟悉了自家的历史。那徐家祠堂的影子,也深深印在了脑子里。
想来,尽管爷爷怀念徐家称雄葫芦屿的时光,但物是人非,实事变迁,哪能事随人愿啊!
到如今,说起来,要论承包土地的数量,是姜家占了上风。可眼下,对土地的看法毕竟和民国时候不一样了,因为土地总而言之是国家的,你只是承包而已。再说,眼下那土地也不怎么值钱了,要不人家都出去打工呢!论起当权,唐家出了个书记,可惜身子骨不行;徐家是出了个村长,可徐洪山也并没觉得有多荣光,只是凭添几分劳累而已。比方说,乡干部尤其是这个张守官,经常出入他家,表面上会叫人家的眼热,可谁知道他家要付出代价伺候他呢?徐洪山又是一个不好占便宜的人,没有实在说得出的理由,不会把招待费拿到村委会去报销的。

2
张守官爱到徐家蹭饭吃,是有缘由的。
在饮食上,因为这里居民的祖先来自各地,风俗开始是极为混杂,是杂数方特色兼南北风味,“南甜北咸东酸西辣”兼而有之,不过后来渐渐互相渗透影响,自成了一格,总的来说,这一带有了三种偏爱:
一是爱吃酸。俗话说:“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蹿蹿”。这酸不同于醋酸,而是浆水菜的酸、泡菜的酸、腌菜的酸。各种炒菜几乎都要以浆水菜、泡菜、腌菜为佐料,就是讲究的下酒菜,也有什么“酸菜鱼”、“酸辣肚片”、“酸辣鸡丁”、“酸辣洋芋丝”等等。总之是离不开一个“酸”字。
究其原因,可能因为这里是山区,雨多潮湿,为驱寒散湿,所以有了喜酸辣的习惯;再一个原因就是这里山路崎岖,交通不便,山区蔬菜少,加工成酸菜,利于节省和保存。
二是爱吃肉。当地俗话说:“三天不动荤,说话没精神”;“三天不喝油汤,心里燥得发慌”。这里几乎家家养猪,过去养猪主要不是为卖钱,而是自己食用。每逢过节,尤其是
过年,一般农家都要杀“过年猪”,一时吃不完,就或腌或熏,加工成“腊肉”,供一年四
季随时食用。许多农家并不富裕,然而在茅舍中却吊满了腊肉。
对于肉食烹制,城镇较讲究,注重味道与蔬菜的搭配;山里人吃肉,注重实在,讲究肉块的厚、大、重。
三是爱喝酒。所谓“无酒不成宴席”。只要有酒喝就中。“有酒不怪菜”,炒一碗酸菜,或弄几个生辣椒,也可宴酒。过去多喝自酿的柿子酒、苞谷酒、高粱酒等。现在,喝瓶装酒的就居多了。
张守官这三大好都有,而且每次来,都在徐洪山家落桌。关键是喜好他家里的几大美食。徐家本来是像样一家人家,爸、娘膝下有三个闺女一个儿子。可断断续续地,三个闺女都嫁到了外边,爸也于去年病故了。家里只剩下徐洪山和娘这娘俩。
徐洪山的娘做饭有几手绝活,远近出名。要不是年纪大或是女流之辈,恐怕早就叫人请到山外当大厨了。
一是酸菜面。说到它,就要先说酸菜。
本来酸菜是每家的常备菜,但哪一家酸菜腌得好不好就有差别了,凡腌得好的,家里的主妇必然是勤快兼脑子灵活的。徐洪山娘就是一把好手。他家有一口老坛子,里边盛着不知传了多少年的酸菜水。浓浓的、稠稠的,油亮油亮的。一股子浓烈的酸味里,蕴着醇厚的香味。
做酸菜首先是引子要好,第一次腌都要在老坛子里面舀些酸菜水,把洗净的萝卜缨子等菜叶子泡上,坛子里还要常常添上新鲜的面汤,就能越泡越好。七、八天后就可以吃了。
常吃酸菜的家里,酸菜的汤汁一定是红艳艳的,余味又纯又好。酸菜汤在民间还是很多偏方的引子,连小孩子被蚊虫叮咬了,大人都会给他擦点酸菜汤汁,止痛又止痒。
许多邻居做酸菜,都到他家要引子,他娘都乐呵呵地给人家舀上一勺。不过说也怪了,就是用了他家的引子,做出来的酸菜还是不顶他家的好。看来这里边各个环节的火候,也是很重要的。
所谓酸菜面,就是一碗手擀面浇上掺了肉丝、菜丝的酸菜汤。现在,越是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倒越馋这一口了。一些城里人到了农家饭店,常常大呼“来碗酸菜面,酸菜拌汤!”
现在宁康各大酒店的主食菜单上,也能见到它的影子里,不过要真尝到货真价实的,还得到农家。既然徐家的酸菜上乘,那酸菜面还孬了吗?
第二是他家的菜豆腐,这也是当地名吃,只不过徐家做得更好。
它又称菜豆腐粥,很有些年份了。黄豆经浸泡、磨浆、用细箩或纱布滤去豆渣,煮沸,加入浆水、酸菜汤点清,待形成豆腐时,再滤出豆腐压成块。这样的豆腐质地细嫩,色泽清白如玉,所谓菜豆腐,就是把大米加入酸浆水煮熟,快熟的时候投上豆腐,附以辣椒面、菜油、酱油、精盐、馓子、葱花、 肉末、大头菜、 豆豉、花椒面、小白菜等等,熟后食之酸香可口,清香意爽,余味无穷。
第三是他家的腊肉炒菜。
腊肉本是这一带人的传统吃法,炮制腊肉的习惯更是久远而普遍。每逢腊月,“小雪”至“立春”前,家家户户杀猪宰羊,除留够过年用的鲜肉外,其余的拌上食盐,配以一定比例的花椒、大茴、八角、桂皮、丁香等香料,腌入缸中。
七至十五天后,用棕叶绳串挂起来,滴干水,选用柏树枝、甘蔗皮、椿树皮或柴草火熏烤到一定程度,然后挂在烧柴火的灶顶或烤火炉的上方,用烟火慢慢熏干。直到熏得红黑相间,油一滴滴落下来。
熏好的腊肉表里一致,煮熟切成片,透明发亮,色泽鲜艳,黄里透红。吃起来味道醇香,肥不腻口,瘦不塞牙。不仅风味独特,营养丰富,而且具有开胃、去寒、消食等功能。素有“一家煮肉百家香”的赞语。
徐洪山娘的手艺是腊肉炒酸豇豆、酸罗卜、炒干菜。
尤其是她的炒干菜:干菜不吸油,腊肉炒出的油,刚好附在干菜表面,闪着亮晶晶的光泽,能最好地刺激食欲。那肥肉切得亮如薄纸,举起来,黄黄亮亮,呈半透明状,吃一口,香油满口,却一点不腻;瘦肉韧韧的,颇有嚼头,伴着干菜,酸香可口,余味不绝。
就冲这几口,张守官是每来葫芦屿必到他家,当然也不是白来,比如把人家送到他家,他家又吃不了的核桃粉、奶粉之类的营养品带给他娘。他娘说这些玩意是城里人吃的,她不喜待吃,就留着,有什么机会用它还人情。
张守官还经常带白酒过来,一次喝不了,就留在那儿,便有了下一次来喝的由头。徐洪山倒不怎么反感,现在那些乡镇干部,谁下来不得招待?较比起来,张守官还是好的,自己不招待,村里也得招待,要是跑到乡里的饭店去喝酒,得多少钱?这样好歹自家就应付了。
不过那天的酒没喝好,就是因为张守官老是要姜娥来给舔酒,说既然是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露脸儿?是不是没把他这个乡长搁眼里?
他哪里知道徐洪山的苦衷?徐洪山老是推辞,这张守官多喝了点酒,反倒越发不依不饶,正难受着的徐洪山只好火刺刺地说:“我们没登记成哩!”
张守官倒有几分清醒了,瞪大眼睛看着他:“怎么怎么?”
徐洪山红着眼说:“张乡长,你要真想喝酒,今儿就甭提这事;要是不想喝了,咱就趁早散席!”
张守官眼吧嗒吧哒看看他,倒真的不言语了。
这酒喝完后,徐洪山真醉了,张守官怎么走的他也不知道。
直到第三天,徐洪山带着徐乃发到山里搞经济林的规划回来,才在大阳坡上看见了姜娥。
徐乃发见了,知道他们的关系,突然对徐洪山悄悄说了几句话:“你要小心尹怀堂哩!听说这人缠上了娥子。”
徐洪山心里格棱了一下,不过又觉得实在好笑。哪个缠姜娥,也轮不上这个尹怀堂啊!一个秃顶的半老汉子,一张黑脸,关键是他骨子里的那股怪气儿,叫人躲都来不及哩!要说他对姜娥有什么想法,岂不是笑话?
徐乃发说了这么几句,就寻个借口先走了。
等徐洪山和姜娥走近了,徐洪山一眼看到满脸憔悴、忧郁,象换了个人似的她,大吃一惊,嘴张了好几张,话才吐出来:“你——你怎么了?这几天——”
姜娥眼泪一下下来了,哽咽地:“哥——”
徐洪山有些焦急,说:“你急死我了啊!快说啊!”
正在这时候,姜自富跟过来了,吆喝:“娥子,还不干活,瞎啦什么?”
姜娥一咬嘴,头一低,走开了。
徐洪山眼睛都急红了,刚要喊什么,姜娥回过头,说:“哥,你等我,我还要找你哩!”
说罢就急急地走了。
徐洪山喊不出来了,愤愤地看着姜自富。可这人好像有意躲着他,从一丛树林里穿过去,撵闺女去了。

3
那天关峰跟踪蜂儿到了油菜田,不过还是没拍到满意的照片,一直不甘心。第二天一早准备了一下,又上了大阳坡。
此刻,柳树部落的几位蜂后没有出征,干什么呢?她们正端坐在蜂巢里,深情地观察着卵子,等待着宝宝的出世。不多一会,她们看见,在一层薄薄的、精细的膜衣上,先是显示出了一条细细的黑线,接着,这黑线渐渐开裂了。她们屏息心静气,眼巴巴地看着,终于,一只只弱弱的、透明得象玻璃虫似的小东西显现出来了。她们的身子还没舒展开,下端圆圆胖胖的,越向上越收缩,直到收缩得尖尖细细的。静静地、安详地躺着。身子两边还各有一条白色的带子,这是她们的支气管。既然从膜衣里挣出来了,就有等待哺育的要求。她们的姿态其实就是一种语言,象鞭子一样抽打着蜂后,催促她们抓紧出去捕猎。
蜂后们深知宝宝们的需求,又深情地端详了一下她们,便爬出蜂巢,向村南的油菜地飞去。
关峰跟了过去。
昨天蜂后们飞到油菜地,主要目的是为了侦察,结果很令她们满意,因为她们发现这里的蜜蜂多了起来,空中经常交织着它们飞行的轨迹。她们今日飞到这里,就是为了捕抓它们。
蜜蜂身体肥硕,身子里又有蜜液,可以加工成上等的食物,对宝宝的发育很有好处。蜂后们是看不起蜜蜂的,叫人这种可恶的动物装到箱子里,随便带到哪里,为他们制蜜,成了奴隶,多么可悲啊!就是因为看不起它们,所以捕杀起来也毫不留情。
油菜地出现在了她们面前。伴着阵阵暖风,偏东的阳光煌煌地、猛烈地泼染着大地。金黄的油菜花在风中舒展起伏,犹如融化了的金液,海浪般一波波荡向远方。浪波的起处金碧辉煌,伏处阴幽深暗,颜色对比极为鲜明。显得浑圆大气,极有层次感。
远处,间有劳作的农妇,荡于花浪之中,悠悠然然,有滑翔之态。
在荡漾的波浪之间,扑出了浓烈的花粉气息。
关峰沿着油菜地中间的埂子,躬着腰,小心地向蜜蜂多的地方接近。鼻子不住地嗅闻着花粉的味道。他知道人嗅觉产生的过程,鼻腔内有嗅细胞,也属于神经元。每个嗅细胞的顶端都有6至8条短细的纤毛,潜埋于一种黏液之中。细胞底部由无髓纤维组成嗅丝,穿过筛骨进入嗅球。通过呼吸,空气中的某种化学分子被嗅上皮的黏液吸收,扩散到嗅细胞的纤毛,经过一系列变化,产生动作电位,沿轴突传向嗅球,进入嗅觉中枢,嗅觉就产生了。那么蜂儿有没有嗅觉呢?应该是有的,虽然她们的嗅觉系统远不如人的发达。这一派如海般的花粉,对她们肯定是有刺激的。
事实上也是,她们沉浸在花粉的味息里,亢奋着神经,仔细巡睃着花海,任何一点异常的颜色,一点物体的移动,都逃脱不了她们的观察。
在她们的视觉内,终于出现了一群活动的黑点,它们上下翻飞,来往频繁,发出了嗡嗡的声响。这就是蜜蜂。
蜂后们注意到,蜜蜂的舞蹈已经变得激烈而紊乱,不觉紧张起来,立马加快了飞行的速度。她们知道,蜜蜂是舞蹈大师,它们的语言传递,除了以某种化学信息,多数都通过不同姿态的舞蹈。现在的舞蹈,显然是已经发现了天敌,在互相传达着准备躲避或者准备战斗的警报。
但为时以晚,虎头蜂后、花环蜂后、金腰蜂后快如箭簇,毫不迟疑地、勇猛地扑向了各自看准的目标。
可她们扑得太猛,速度有余,准确不足,一下扑到油菜花叶上,把叶子击打得噗噗作响,目标却飞了。
连着扑抓了几次,只有金腰蜂后抓住了一个目标。虎头蜂后和花环蜂后检点了自己的鲁莽,决定采用埋伏待敌的战术。在一朵硕大的花朵底下的边缘,虎头蜂后前足向前伸展,脑袋低伏,翅膀收拢,平心静气地等着猎物的出现。
过不多久,几只蜜蜂真的落到了花朵上。附近刚才发生的追逐,似乎并没引起它们的注意,前足在脸前抹了几下,便爬到花心,调整好身子,足爪蹬在花粉上,像耙子一样交替搂耙起来,细细的花粉有一些扬到了空中,但大多数被搂到了后腿的粉筐里。它们聚精会神地劳作着,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险。
此刻的虎头蜂后早就悄悄爬行了几步,从后边接近了蜜蜂。触角探向前方,微微抖动,前足直立,出击前的兴奋暴露无遗。就在蜜蜂觉得不对劲的刹那,她后腿一蹬,“嗖”地扑上去,一下嵌住了目标。
蜜蜂别无选择,短暂的惊慌过后,丢掉了腿足上的花粉,凶猛地伸出蜇针,开始了本能地反抗。一旦投入战斗,它也是勇猛的战士,蛰针象一把带着倒齿的利刃,厉害程度绝不亚于甚至超过了胡蜂。并且较比起胡蜂,她有着更勇敢的、决死的精神,因为就在它把自己的利刃刺到敌人身上的时候,同时也意味着自己的死亡——上边的倒刺会连它自己的半截肚子一块扯下来,留在对手身上。就是这样,她们也决不妥协,拼命和对手搏斗。蜇针高高地翘起来,东刺一下,西刺一下,在空中愤怒地挥舞,划出一道道恐怖的死亡弧线。
不过虎头蜂后显然技高一筹,像一个技术高超的杂技演员,不论搏斗多么激烈,她都用几只长足控制、调节着自己的身姿、角度,总是把软弱的腹部躲闪、保护起来,蜜蜂的利刃多次刺到虎头蜂后的身上,却总刺在背部。那里有角质保护,象一层光滑的铠甲,蜜蜂刺在上边是徒劳的。
但因为蜜蜂凶猛的反击,虎头蜂后也不会很顺利地完成绝杀。
她们打成一团,滚动着,翅膀扑扑乱抖,在空气中发出簌簌的声响,一直滚到了地上。不多会儿,还是虎头蜂后强壮的六足占了上风,把蜜蜂仰面压在地上,死死地压住,大颚一扣,咬住了蜜蜂的脖子。
蜜蜂身体瞬间塌软了一会儿,虎头蜂后抓住战机,肚子贴着蜜蜂的肚子弯过去,蛰针一伸,一下刺进了蜜蜂的肚子。毒汁在蜜蜂的身体里弥散开来。
蜜蜂挣扎着挺了几下身体,竭尽残存的力气反抗,蜇针无目标地在空中摇摆着。对付蜜蜂,虎头蜂后似乎不舍得浪费过多的毒液,趁着蜜蜂反抗能力的减弱,她头一埋,张开剪刀样强壮的大颚,对准蜜蜂的颈部,“咔哧”一下剪去,紧接着又是一下。蜜蜂的头部和颈部竟然只剩一点皮筋相连了,它悲惨地最后摆动了几下蜇针,终于不动了。
在她身边不远处,花环蜂后也在进行着一场战斗。她进攻的方式和虎头蜂后不太一样,是以两条后腿和翅膀为支撑,身子直立,用前边的四足挚住猎物,形成面对面的态势,调节好角度,直至把蛰针刺进猎物的身体,然后才动用了大颚。
猎物被分别制服了,她们开始了加工:先破开猎物的蜜囊,吸吮干净流出来的甜蜜,然后大颚不住地张合,把翅膀、腿剪下来,毫不足惜地扔掉,把剩下的丰腴鲜嫩的胸腹部嚼碎,研磨成肉沫,合着嘴里的蜜汁,制成了一团甜甜的肉酱。
为了自己的宝宝,她们做得仔仔细细,一丝不苟。
加工好肉酱,她们就用前足抱着,心满意足地起飞了。

4
关峰知道,蜜蜂是一种社会组织极为严密的动物,虽然有些地方和胡蜂是一样的,但总的来说,其严密程度还是超过了胡蜂。在这一点上,昆虫纲里只有蚂蚁能和它相提并论。它每一个蜂群都是一个大家族,成员能达到60000只之多。但结构挺特殊,每个蜂群只有一只蜂后,雄蜂也少的可怜,只有百只左右,其余的全是工蜂。
蜜蜂工蜂和胡蜂工蜂一样,被公认是世界上最勤劳的动物,从它咬开蜂房,舔干新生的身体那一刻起,30天后就开始劳作:侍候、喂养蜂王和年幼的弟妹,防卫、修补蜂房,采集食物,寻找花蜜、花粉,分泌蜜蜡等等,无所不做。它身材娇小但身手矫健,不但是和侵害自己家园的敌人进行战斗的战士,而且还是管理家园的铁面无私的法官,例如当巢中发生饥荒时,为了保护整体利益,还会坚持留优淘劣的原则,清理门户,将无用的雄蜂赶出巢外。这些雄蜂看起来身体庞大,但除了知道和蜂王交配之外,整日无所事事,是标准的懒汉。
工蜂就这样鞠躬尽瘁,辛劳一生,直到死去。
蜂王身体肥胖巨硕,颇有王者之风。可惜的是,它一生只会产卵,徒有口器和腿足,半点采集花粉的能力都没有。螫针也几乎是废物一个,只有在和别的蜂王争风吃醋时,才翘起来,软塌塌地摆个花样,根本没有战斗力。不过,它不愧是蜂王,诞生不长时间,就会产生强大的生育能力,出巢试飞几天后就能跟雄蜂交配,在精囊里存下大量精子。四、五年的生命历程里,就用这些精子使自己身内的卵细胞受精,一生能产卵十五至二十万粒,产量惊人。所有这些卵中,只有少数没受精的卵发育成雄蜂,绝大多数的受精卵成为工蜂,只有一、二只受精卵发育成为蜂王。上帝精妙地给所有的物种包括它们设计了生存密码,使它们平衡于大千世界之中。
每年春、夏之交,是蜂群发展到最昌盛的时期,这时候,家族超员的问题就出现了,居室越来越拥塞,空气越来越龌浊。怎么办呢?工蜂们会做出重要的决策,组成一支建筑队,在巢脾的一角造起雄蜂房,让一批雄蜂生活在那里。接着,建筑队又在巢脾下部建起一个个口朝下的王台台基。这时一个反常的现象就出现了:工蜂们一反对蜂后的恭敬,不但拒绝了对它的喂蜂,而且开始啃咬它,驱逐它,直到把它逼到王台上去,让它在那里产卵。当王台里的卵孵化成幼虫后,工蜂就会钻进来,给幼虫喂蜂王浆吃,在这里形成一个新的生活区。采取了这几个措施,就分流了相当多的成员。当然这些只是权宜之计,从根本上来说,还要分家。分家在什么时候呢?工蜂用蜂蜡把王台口封起来之时,就是蜂群蕴酿分家的开始。
分家是它们的盛典。某一天,阳光明媚,微风拂煦,就像听到了一声口令,工蜂们突然争先恐后地从巢门口冲出来,越冲越快,直到全部蜂涌而出,但并不远飞,只在低空跳着舞蹈,看起来狂放而纷乱,不过这是它们特有的“分蜂群舞”,是为了把老蜂后召唤出来。舞蹈越来越激烈,声音越来越热烈,蜂巢里的老蜂后躺不住了,终于被这种舞蹈召唤了出来,蜜蜂们就会护拥着蜂后飞行,落到一棵树上,密密麻麻地围成一个蜂团,开始进行分家大会。
大会进行的同时,它们会派出部分侦察蜂四处寻找新巢,待有了结果,侦察蜂会飞回大会会场,以“跳舞”的方式报告新巢的方向和距离。许多工蜂会跟在侦察蜂后边去查看新巢。来到新巢上空,侦察蜂先飞到新巢门前,跷起尾巴,煽动翅膀,召唤自己的伙伴。很快,蜜蜂就陆续赶来了,直至上万只蜜蜂像一阵急骤的雨点,落在新巢门前,潮水般地涌进巢门。一个新的蜂群形成了。
蜜蜂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使种族得到繁衍和发展,并给大自然以至人类带来影响。
可它的组织再怎么严密,并不妨碍胡蜂成为它们的天敌。
完成捕猎的胡蜂回到家园,一收翅膀,依次落到门前,警惕地向四周观察了一下,便缩了进去。
在巨大的宫殿里,她们蹲踞在宽阔的通道前面,慈爱里带着一丝威严,打量一番,便各自找到一个自己宝宝的居室,把肉团放在边上,咬下一块,将头探进去,触角向前垂耷下来,轻轻抖着,触动一下宝宝。
宝宝还没睁开眼睛,但已经感觉到妈妈回来了,挺一下懒腰,晃晃脑袋,嘴就急不可耐地张开了。妈妈的嘴正好偎在了宝宝的嘴上,一口甜美鲜嫩的肉糜喂了进去。
奇异的是,宝宝接食的时候,脖子下面就会膨胀起一圈透明的环,象碗,又象在下巴下面放了一张小饭桌。它接住了掉下去的每一粒残渣。妈妈喂完一口,再接着喂下一口,宝宝贪婪地吃着,看样子喂多少都会吞下去。不过妈妈是有数的,喂个差不多就会停止,返身去喂下一个。这时,宝宝只好无奈地把掉在“碗”里的残渣舔得干干净净,碗就缩回去,消失了。宝宝的身子一蜷,又懒懒地入睡了。
妈妈喂完了这一块肉团,接着就要再次出去狩猎。她们的对象不仅仅是蜜蜂,还有苍蝇、红铃虫、棉铃虫、松毛虫等数不清的食物,只不过这个季节它们还很少,她们只好先拿蜜蜂下手。
这时的幼虫已经长到了约有30毫米长,身子后部宽硕,长将近6毫米,向前渐渐收缩,显得瘦削一些。全身共有14节,头很小,大颚垂耷着,貌似软弱无力,不过要是有食物送过来,就会毫不客气地吞嚼,显示出虎虎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