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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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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10年时间存下10万元是艾芦的夙愿。
       那一年艾芦20岁,她领取了人生第一笔月薪88.5元并到银行存入50元后,双手摩挲着存折,立下了这个宏图大愿。
       当然,如果按照每月50元的数量存入,别说10年,100年也存不了10万元。可艾芦是有想法的:我现在是小学教师,且刚入职,月薪当然低;可谁说我要一直当小学教师呢?一年后,顶多两年,我一定要考入初中任教,那时月薪一定会过百;        再等两三年,我再考研,读完后就可以教高中了,到那时,高中的月薪肯定会过千,甚至更高。那时,我每月的存入数就不是50而是500甚至更多了,如此一来,10年存下10万元,绝不是天方夜谭。
       就是怀揣着这样的理想,艾芦开始了她的奋斗历程。
       如今30年过去了,艾芦也真的成了高中的一名骨干教师。当初那个纸本本存折当然不知所踪,可电子存折——支付宝她还是有的,那上面有她30年来全部的存款:8772.25元!
       盯着存款的数目字,艾芦思绪万千:3个10年过去了,她依然没有实现存下10万元的理想,还隔着老远一大截儿呢,这令她多少有些气馁和心酸;可粗略地算一算,这30年她的月薪和奖金当然远不止10万元,她就是凭着这些钱,孝敬了父母,抚养了女儿,而自己也过着不算清贫的生活,那么这些钱也算得其所哉,又何必非要“存”下来呢?倘硬要存下这些钱,大概此刻的存款数达到10万并不难,但上欠父母,下亏女儿,中给自己留下太多遗憾,那存款又有何意味呢?还真要做葛朗台不成?
       如此想来,艾芦一身轻松,满心舒爽。
      不过,女儿说现代人,得有理财的观念,做“月光族”是不行的。手中有钱,心里不慌嘛!于是,艾芦重又给自己定了一个新的存钱目标——3年存下10万元。

       艾芦此时在一所叫“振华英文国际”的学校高中部任教,月薪过万,所以,艾芦计划3年内存下10万元,还算是保守的呢!
       国庆节一过,办公室里几乎不再谈别的了,同事们日聊夜说的几乎只有工资一事,特别是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人生第一次领工资,那个兴奋劲,那颗期待心,那份担忧情,简直就像七月的风,浩然沛然而又来往莫定。那纷然的议论也让艾芦大长见识——
     “少1万元我就不待这儿,富学书院昨天还给我打电话,说年薪12万呢!”
     “我等15天,15号不发饷我就辞职,他们还不敢扣我工资,谁让他们发薪不及时呢?是他们违反了劳动法。”
……
       艾芦想:刚走出大学校门就觉得自己值月薪1万吗?倒是初生牛犊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牛”得很!想想自己,工作30年了,也拿了硕士文凭,年薪15万就觉得过上了小康生活,心满意足了,怎么这些20出头的年轻人,学士或硕士文凭还没捂热,就这么狂呢?当然,也许,他们这就叫自信吧,而在他们的眼里,年过半百的自己不过是夕阳晚照,很“衰”了吧。
       艾芦一边听着那一群年轻人叽叽喳喳地谈论着工资的事,一边胡思乱想着。这时,手机在办公桌上“嗡嗡”地震动起来。
       艾芦侧首一看,是老父亲的来电。
       艾芦一边接通电话,一边走出办公室,向不远处的足球场走去。
       十月的户外之夜,微风轻拂,让人身心凉爽。半轮月亮还在东边的天际,散发着冷静的光华。
      “爸,有事吗?”艾芦习惯性地逆着时针绕着塑胶跑道转圈儿。
     “哦,你在新学校工作还习惯吧?”父亲苍老而温暖的声音。
     “我到哪儿都习惯。”艾芦说的是实话。30年来,大西北的新疆,大西南的贵州; 东到福建,南到深圳,她一路教书一路游历。虽然钱赚得不多,可走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她觉得收获多多。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父亲嗫嚅着。
     “爸,有事您直说,跟女儿还有什么客气的呢?”艾芦有点预感,或说是经验。果然,父亲说:
     “芦儿,老家房子是盖起来了,你也没少出钱。可装修钱不够……”
     “嗯,装修肯定得另外掏钱。爸有没有叫哥算一算,要全部装修好,还得多少钱呢?”
     “少说也得个四五万吧?你哥你弟一人两万,你要是拿得出钱来,就帮着出一万吧?”
     “我和哥各出两万吧,弟的生意还没做稳,又新添了个侄女,我怕他有心无力呢!”
     “那好那好!芦儿啊,你是出嫁之女,娘家做房子还得你出钱,老爸我心里有愧啊!”
     “爸说的哪里话?我也是妈十月怀胎生下的,也是爸妈供到大学毕业的,我从家里得到的一点不比哥和弟少,家里有事,我自然也得挑一样的担子。”
      “……”
      “爸,最迟什么时候要钱呢?”
      “钱早点到位就早点开工,我还想今年大家都回老家过年,给新屋‘热庐’呢!”
      “好,没问题。3天之内,我把钱用微信转给哥。”
      “你也不用太赶急。你手上还得留点钱,该吃要吃,莫亏了身体。”
      “我晓得,我一天三餐在学校食堂吃,鸡鸭鱼肉少不了。爸你放心。”
      “房子装修好就不会再多花钱了,日后不会再给你添负担了。”
      “不是负担。好多人想要到乡下建别墅还没办法呢!我们趁这个机会把老家的房子做起来也是好事啊。”
      “那好那好,你能这样想就好。”
        ……
       挂断电话,艾芦静静地站在清凉的夜气里。也抬头望那半轮明月,那月亮好像正关切地注视着她,洒下温柔的月光,仿佛用温凉适度的手指温存地抚摸着她。
       唉!怎么办呢?存款是远远不够的,工资至少得半个月后才能发,而她新来“振华”,好像连开口预支工资的资格也没有。那么,只有借钱一条路了。
       还是找“度小满”吧。老家建房子时她出的5万就是向“度小满”借的,分10期还清,利息4千多块,这笔钱她还是上上个月才还清的。
       艾芦干脆在草地上坐下来用手机操作,轻车熟路,半个小时不到,她就借好了钱,不过要等2个小时后才能收到2万元的借款。这次艾芦计划分4期还清,利息1千多点,她觉得不算高利贷。
       可存钱的计划不能取消。艾芦在草地上躺下,闻着青草的气息,望着天穹上温婉娴静的月轮,慢慢地想她的心思:
       跟学校签的合同是年薪15万,寒暑假3个月只能领到生活费,那么工作时间的月薪应该不会少于12000吧?接下来4个月,每月还“度小满”5000,支持女儿房租2000,老父生活费500,自己花销不能超过500,存下3000元应该没问题吧?4个月后,每个月就可以存下8000元了,3年存下10万,完全可以实现!
        艾芦望着月亮笑了,月亮望着艾芦,好像也眯眯笑着,笑她那点不依不饶的小心思。
        夜凉如水,艾芦觉得心旷神怡、心满意足、心驰神往,她差点就睡着了,如果不是下第一节晚自习出来夜跑的学生惊醒了她。
        艾芦站起身来,合掌胸前,对着月亮轻言轻语:叫你什么呢?广寒清虚?嫦娥婵娟?玉兔金蟾?还是叫望舒有意趣。望舒望舒,请为我作证:3年后的今天,我一定会存下10万元!
        10月17日,艾芦的工资卡上收到了一笔钱:11700元。
        说实话,30年来,这是艾芦领到的最高月薪。来“振华”前她在深圳一所私立学校也是教高中语文,可月薪不过8000多点。
        工资上卡后不到1分钟,办公室就一片哗然。也有人闭口不语,面上含笑,说明这人卡上的钱数达到了期望值;而更多的人摔书砸笔,一派激愤。当初扬言月薪不足1万就跳槽的小伙子皱眉盯着手机,一言不发,也不知道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扬言15号不发工资就走人的小姑娘当然并没有走,此刻把手机朝办公室上“啪”地一扔,双手抱胸,讪讪然:
“哼!给多少钱干多少活儿呗。我且看他一年,一年后不涨工资,不侍候!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哎,小郑,那个富学书院真的说只要有硕士文凭,可拿12万年薪吗?”
        ……
       艾芦听不下去了。她悄悄地走出办公室,在走廊的僻静处,立马用微信给小女儿转了2000元——小女儿虽已在外地上班,但月薪在4000上下,租房每月就得付1500,还要吃饭。女孩儿,还好买件漂亮衣服买点化妆品什么的,4000元,难免有点捉襟见肘。
       艾芦一向不宠溺女儿,但如今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打拼,她也不愿太屈着女儿,每个月帮她付房租,也算是为女儿减轻一点负担。她跟女儿有约:哪一天她的月薪达到1万,哪一天她就停止资助。
       再在工资卡里留足给“度小满”的自动扣除款,艾芦将余下的4000全部转入“支付宝”,她每个月有2000元的“定投”,那就是她的生财之道。只要此路畅通,何愁10万元的存款梦不实现呢!当然,其中还有500元到月底得换成现金,那是给爸爸的生活费,雷打不动。
       艾芦心情舒畅,回到办公室,虽然议论与抱怨之声未绝,但她似乎不觉得那么令人厌烦了。    

 

    

       对于时光的流逝,艾芦常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每天跟着学生一块儿早读,多数时候跟着学生一起下晚自习,而这一天中,她总有忙不完的事,于是她觉得一天的时间过得太快; 每一周,她从周日的晚上就开始准备周一要上的课,一直到周六上完最后一节课后回家轮休,她觉得每一周也过得飞快; 可就是因为盼望着月薪到账好还清债务,这种期待让她觉得一个月的时光显得特别漫长。
       但无论快慢,日子的脚还是走到了12月份。
       12月的清早,霜华覆满草地,空气清寒。学生都换上了冬天的校服,灰蒙蒙一片。夏装和春秋装是蓝白两色,简洁大方,学生穿着也显朝气,偏这冬装,竟选了土灰色,难看又压抑,难怪学生不爱穿。
       作为班主任,艾芦陪着学生在塑胶跑道上慢跑了一圈,就有点呼呼喘气了。她停下来,在跑道中间的草坪上纵横交叉着走,以便尽量跟上自己学生的队伍。
       突然,她远远地看着自己班级的队伍里一个男生摔倒了,然后整个队伍都乱了,一片喧哗。她急步跑过去,在其他学生的帮助下将摔倒的学生抬到草地上,再叫学生去找站在运动场主席台上的政教主任。本来是要去找校医的,可一大早,校医肯定还没上班。
       摔倒的学生叫张坚,被政教主任安排人送到附近的医院检查,竟是踝骨骨裂。唉!现在的孩子身体是多么脆弱啊,简直就叫“玻璃脆”,慢慢地跑个步都可以弄成骨裂,难不成要把他们一个个装进保险箱?!艾芦又着急又好笑。
       好在年轻的生命,再生能力强,骨裂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医生说做个小手术,充分休息就可恢复。
       艾芦放心了,可她哪里想到却因此遇到一个意外的麻烦。
       张坚住院和做手术花了一万多元,要用医保时,家长发现学校没有为她的儿子买“学平保”。
       张坚的妈妈找到了艾芦,艾芦回忆道:“我记得,当初学校组织学生购买‘学平保’时,你说你已为张坚买过‘意外险’和‘重疾险’,不想再重复购买,所以我并没有收你的钱呀!”
       张坚妈妈却掏出手机,翻出一个截屏给艾芦看,上面是她交保费的记录,不过钱是交给“家委”主席的——开学之初,为了方便家校之间的联系,艾芦成立了“家长委员会”,还指定了一名家长做主席,而那次收保险费的事也全权委托给了主席。
       看截屏日期,张坚妈妈交费比别的学生至少晚了一个星期。
       艾芦赶紧拨通家委主席的电话,询问张坚妈妈交保险费一事。可主席说两三个月过去了,她一点都不记得这事,而且也拿不出她向艾芦转账的凭证;但她信誓旦旦:只要是家长交给她的钱她就一定转给了艾芦。
       艾芦再与财务室联系,财务室把她当初转款的表格发给她看,表格上分明标着:张坚同学因家里已购买保险,不再委托学校购买“学平险”,而艾芦当初转给财务室的款额并不包含张坚的保费。
       那么,张坚投保不成就有两种可能:一是家委主席真的将张坚妈妈后来补交的保费转给了艾芦,但艾芦没有及时补交给财务室并更正表格信息;二是家委主席自己忘了将张坚妈妈补交的保费转给艾芦,或她压根儿就忽略了这件事,毕竟是一周后才补交的保费。
       如此一来,事情就有得“扯皮”了。而这样扯皮拉筋、互踢皮球的事在哪儿也少不了。艾芦可以让家长将此事上交给学校,然后自己咬住“我没收到张坚的保费”一句不放,似乎她就可以蒙起头来不管不顾了,到时,无论结局如何,好像谁都没有权力勒令她负这个责任吧?
       但艾芦不想蒙起头来不管:学生是她的学生,受伤了她心疼;家委主席是帮她做事的,她不想凉了人家的心; 家长心疼自己的孩子,还要出这一大笔钱,也是可怜;学校领导并没有直接操作这些事,却要赔钱,岂非没来由?
       一个班级,班主任就是第一责任人。艾芦决定自认倒霉——是啊,这还能不叫倒霉吗?全班就张坚一个人投保信息不清,偏生就他受伤了,而且是早晨慢跑时受的伤!如果说这不是老天爷跟艾芦闹恶作剧,简直说不通。
       可1万多元,都要我一个人赔吗?有点多吧?艾芦跟张坚的母亲商量:我们一人负担一半吧!
       好在张坚母亲也算通情理,同意了。于是,艾芦一下子就平添了6000元的债。
       艾芦跟张坚的母亲约定:从元月开始,她每个月支付2000元,分3个月付清。张坚的母亲同意了。
       好吧,就算我这3个月我1分钱也存不下,3个月后,我每个月存个七八千,3年10万元决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