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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节 命 案

    在绳子、篮子、木船、救生衣都有了之后,对付无情的水火的工具都有了之后,我平静了下来,感到安全了,自己安全了,孩子安全了。至于吴连长,是不用我操心的。安全了后就有了游戏的心情。跟院子里的家属学会了打麻将。虽然手生,但一玩就赢。 

       一段时间后,牌友基本就固定下来了:楼下丽萍,隔壁王连长家属陆嫚,前楼郭营长家属二丽。

       我愿意坐二丽的下家。只要坐在二丽的下家就一定赢。多少次了。屡试不爽。二丽很能给我带牌。如果上家是丽萍或陆嫚也不一定输,可那就没准了。

       因为我的孩子最小,所以一般都在我家玩。二丽输了几次后,总结经验,发现是地方的责任,就说,今天在我家玩吧。在你家玩我总输。我说行,在你家。再输就别怨地方。二丽说,在我家我肯定赢。我有预感。

       不到十分钟,四个人就在二丽家客厅聚齐了。她们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二丽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只有我抱着个吃奶的孩子。我说你们先调风,我把八一弄睡着,说完把八一抱进二丽的卧室。二丽给我抱来一床她儿子家宝小时候的被子,就急匆匆去参加调风。调风是非常重要的,坐在哪个风位上,基本上就决定了你的输赢。这像命运,看你出生在什么地方、什么家庭。我没办法,只好听天由命。把任何命运抓在手里,然后努力把牌看和了。我安静地斜躺在二丽与她丈夫郭营长的大床上,不去想调风那码事。八一虽然还在吃奶,可眼睛已经闭上了。这样再有几分钟就可以了。在这几分钟里,我散漫地打量这个房间。身后是窗子,此时阳光很强。窗帘黄色。被上午九点多的阳光照得像浸在水里。对面是卧室的门。这个门跟自己家的一样。朱红色,上半部分有两块玻璃。家具也都是大同小异。如果一定要找出这里同自己家的不同,这个房间明显的大,举架也高。营长的宿舍比连长的宿舍面积要大,体积要大。这很正常,营长的官职比连长大嘛。

       从卧室出来,与卧室对着的是二丽家的厨房。门开着,见里面一个十几岁的士兵的后背。他正在洗水果。这也太不像话了,才是个营长,就让士兵做家务。想想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哪次上医院,不是小豪抱八一。可是八一太沉了,抱不动。小豪是替他们连长抱的。谁让吴连长他不回来。孩子发烧也不回来。挨着厨房是客厅。那么客厅在北面。北面应该冲着院子,冲着自己家的那栋楼。那她家的卧室冲着南面,南面是什么?南面是菜地。二丽家卧室的窗子外是一片菜地。

       客厅里,三个人已经就位。我一进来就把目光落在了那把空椅子上了。那把空椅子在南风位上。与南风对面的是二丽。她今天是自己的对家。那么自己今天的输赢是不可预料的。在南风位置上坐下来。越过二丽的左肩,我看见了自己家的窗户。这时,洗水果的士兵端来了一盘草莓。每人吃了一个,东风的丽萍就抛出了色子。

       洗牌的时候,发现二丽的手是四个人中最白的。在右手的中指上,她还带了一只白金钻戒。丽萍的手上是一只老式的黄金戒指。陆嫚的手上什么也没有,自己的手上什么也没有。

        四圈牌后,二丽说,我一把都没和啊!陆嫚说,坐北朝南肯定输钱。二丽说,调风调风。结果,只动了东西家。二丽还是坐北朝南。她说再输我可真没钱了。丽萍说,没钱不是有戒指吗?二丽缩回手,拽了拽带戒指的中指,这是结婚戒指啊!人在戒指在。我说,是手在戒指在。只要手在。二丽说,对,手在戒指在。人可以不在。

       八一的哭声从卧室逶迤地传出来,我们的牌局就得结束了,得画上一个逗号了。

       二丽说,明天还在我家吧。行,我随遇而安。坐在斜坡上我也能把牌看和。墙上的表指向11点。玩了三个小时。

        出门时,二丽说,明天8点准时。我说好。

 

       再见到二丽的时候,不是第二天的8点,而是当天的下午6点;不是在她家的客厅,而是在院子里。在下午6点见到二丽的除了我外,还包括满满一院子的人。

       我没有下楼,从卧室开着的窗子,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到了二丽被四个士兵像抬一面旗子似的从楼里抬出来。从对面楼里走出的四个士兵,他们都穿着训练的作驯服。帽子戴得也很仔细。这四个士兵像阅兵时抬一面军旗似的抬着我的对家二丽走了出来。从他们吃力并杂乱又无法保持一致的脚步看,抬这个家属比抬一面军旗要难度大,至少是重了许多。但他们还是竭尽全力维持着一个抬军旗的姿势。他们从四个着力角将悬浮在中间的已经死去的二丽尽可能地扯平一些。

       我怀里抱着八一,八一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人,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忽然意识到不应该让八一看到这一切,就把他的头侧过来,让他对着窗台上的一株植物。那是一盆剑兰。每片叶子都长成了一柄绿色的剑。多杀气腾腾的一盆植物啊!它也有仇人吗?

       院子里已经停好了一辆大卡车,那一定是吴连长管理的100多辆军车之一。我没有看见血,也没有看见伤口。这与进入耳朵的来自院子里的声音出入很大:“看那个手指,还有一点皮连着!”院子里的人离现场更近,所以应该相信来自下面的结论,而且说这话的家属我认识,是陆嫚。她个子很高,有1.70米。亭亭玉立的,但她胆子特别小。她说手还有一点皮连着时,声音又低又抖。她说得快,说慢了这句话就会甩不掉,而沾到自己手上。她把这句话像吐一团红的碳火一样快速从嘴里吐了出来。我听见了陆嫚的声音,声音来自窗下。我向下看,陆嫚站在她丈夫刑侦连王连长的身后,前面是王连长,身后就是墙了。她把头从王连长的右肩探出去,看到了二丽残破的手指,说完了那句话就把头缩了回来。

       我努力向二丽看过去。士兵们正在把她弄到汽车上去。我近视,看不见手指等细节,只看见她的衣服跟上午坐在对家的时候不一样了。上午的衣服是白色的,网扣。长袖。现在的衣服是短袖,金黄色,跟她家的窗帘一样。下面是牛仔裤,很白,毛边的。

       二丽的手指已经断了吗?她身上一定还有别的伤,手指断了是不能死的。可是,是哪根手指呢?如果不是右手的中指,她的结婚戒指就应该还在。她说,人在戒指在,手在戒指在。二丽的手应该是还在的,只不过是受了伤。可是,她人不在了啊!

       卡车推上侧板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卡车开走了,那么大的后箱里,只躺着二丽一个人。吴连长说,这一车要是运士兵,能装30人。

       凶手已经逃走。说是她家的勤务兵。因为事发后,就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叫梁栋的士兵了。

       他端着一盘洗好的草莓进来的时候,我还看了他一眼。17岁的样子。骨骼已经长得差不多,只是还缺肌肉,像是一座刚有支架的房子。他的动作轻手轻脚的。二丽说,小梁是她丈夫远房亲戚的孩子,应该管她叫舅妈。

       卡车开走了后,警车又来了。警车开走了后,天就要黑了。院子里的人都散去了。空了的院子被黑暗灌满了。我把窗子关上了,又到隔壁把另一扇冲南的窗子关上了。我把家里所有冲南的窗子都关上了。

       关上窗子之后,我发现问题没有得到解决。自己家的窗子正对着二丽家的厨房窗子。而且二丽家的窗子在移动,在水平地向北移动。那么它这样移动下去,一定会撞上自己的窗子。玻璃碎了后,二丽家的厨房就跟自己的卧室连在了一起。那个士兵上午还在这个厨房洗草莓。厨房里的那把切菜刀是这个杀人案的凶器。我拉上了窗帘,可是窗帘有什么用呢。它能挡住什么呢?此时我眼前的一切图像,都不是在视觉里。所以,窗帘、玻璃,都是无用的。都挡不住我看到的那些东西。

       连屋子里的空气,都是刚才院子里的那些了。二丽的血变成气体,混杂在院子的空气里。而突然改变了成分的空气从窗子的缝隙、门的缝隙挤进家里来了。我不敢在这样的空气里停留。八一睡着了后,我迅速来到隔壁吴连长的房间。他正在看电视,与往常一样。

       我说,今天我在你这里睡。

       他说,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说,我害怕。咱家的窗子正对着她家的。

       他说,不用解释,越描越黑,然后他竟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