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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师瓦尔德玛

作者:魏青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14492      更新:2020-05-12

 俄罗斯圣彼得堡大剧院        

 

       2011年7月中旬,我和先生去德国耐克宗姆(Neckarsulm)拜访一位叫瓦尔德玛的德国人,他有着多重身份,他出生于前苏联的哈萨克斯坦,现在是德国一家电脑公司的营销员,同时在社区任牧师,传播上帝的福音。提起与瓦尔德玛的相识,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那是在当年4月份在俄罗斯圣彼得堡的一次学术会议上,先生应组委会之邀在会上做一个报告,作为与会者的瓦尔德玛在报告结束时提了一些问题,报告结束后瓦尔德玛特意来告诉我们当晚在圣彼得堡大剧院上演莫扎特的经典歌剧《魔笛》,我一听很兴奋,我们约好一起去观看。当晚我们三人在饭店门口搭了一辆黑出租车来到大剧院,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因为瓦尔德玛说一口流利的俄语,自然是由他去交涉买票事宜,他去了一会儿后回来说演出票已售罄,于是他买了高价黄牛票,我们拿了票进剧院坐下来后才发现这不是我们要看的剧目,而是芭蕾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原来这个大剧院有两个剧场,在当晚同时上演不同剧目,而我们阴差阳错地买错了票。虽然我们在丹麦哥本哈根歌剧院已经观看过丹麦芭蕾舞团演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现在也只好再看一遍了。不过能在圣彼得堡大剧院观赏一场高水平的俄罗斯芭蕾,演出的两次间隔休息时间还参观了圣彼得堡大剧院历史展览,也总算不虚此行。有了这一次经历,我对瓦尔德玛印象很深刻。

       在去往瓦尔德玛家的路上,先生告诉我他们一家原来住在前苏联,祖辈在十七八世纪移民苏联定居,二战后在苏联的德国人都不同程度地受到迫害,境遇凄惨,后来开放以后才得以返回德国。想必他们一家一定经历过不少苦难挫折,我很想了解这些故事。

       瓦尔德玛在门外迎接了我们,寒暄过后,我环顾四周,看到他家车库的墙上爬满了葡萄藤,结满了成熟的葡萄,此时瓦尔德玛主动提议带我们参观他的花园,我正求之不得,我向来喜欢参观别人家的花园。这是一个极小的花园,房子四周都算上面积大约只有不到一百平米,院子正面有颗不大的樱桃树,几乎占据了花园三分之一的面积,树枝已触碰到房屋的墙壁和玻璃,不同于大多数德国家庭花园的是,这里没有一株花,也没有一块草坪,每一寸土地都被利用来种蔬菜和水果,这里的果蔬可真是品种齐全啊,有黄瓜、西红柿、生菜、油麦菜、红菜头、洋葱、青椒等,房后有十几颗小果树,接满了果实,包括梨子、两种不同的苹果、桃子、樱桃和李子,他顺手摘了几颗桃子递给我们,自己也摘了一颗吃起来,一边说着:“已经熟了”,我们也跟着吃起来,那是一种很小的桃子,却很甜,我一边吃着一边看着他的院子,这些水果和蔬菜挤在一起,在狭小的空间里竞相生长,果树占据了上层空间,下面的土壤里种植蔬菜,因而形成了二维空间,按说这是应该避讳的,因为树荫遮住了阳光,缺乏阳光的蔬菜不容易长好,可主人寸土必争的意图显而易见,再看这些果蔬,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看来主人精心耕作和管理的功夫确实了得。

       房子的正面一边是石子小路,另一边是车库,在车库的围墙下还铺了些土壤,栽种了葡萄,葡萄藤沿着车库围墙蔓延到房顶,结出的紫色和绿色的葡萄串串相接,车库几乎变成了葡萄架,物尽其用。当我对主人的园艺赞不绝口时,瓦尔德玛笑着说:“待会儿我请你们吃早午餐,全是家里自产的食物,鸡蛋也是”,我问道:“没有看到鸡啊?”他说:“我们在不远处还有一小块地,鸡就是在那里养的,还种了些果树”。

       他引着我们进了屋子并指给我们看屋内各处的布局,这房子之小以及它内部的拥挤程度,是我在德国所见之最。一层是一间客厅加餐厅,面积不到30平米,正面是像组合柜那种家具,中间隔开一段距离刚刚好可以放置一架钢琴。在客厅的一角,摆了一张转角长排椅和一张十分小的餐桌,另一边就是厨房了。没有电视、沙发和茶几,客厅已经是拥挤不堪了,这一层还有两个小间作为卧室,一个卫生间。二层住着他的大儿子一家四口人,地下一层住着他的二儿子一家四口人。简直难以想象这么一栋小房子,竟然住了三家共十口人。看得出他们的生活很是俭朴,所有的家具都是低档的、简易的,餐桌布是塑料的,屋子里的装饰材料也都是低挡的,所有的日用品也是低档的,总之都是因陋就简。

       客厅的餐桌上已经满满地摆好了各种食物,有三种德国早餐面包、几块自制蓝莓蛋糕、两种芝士、黄油、自制酸黄瓜、蓝莓果酱、火腿肠、咖啡和茶,除此之外竟然还有鱼子酱,这一定是俄罗斯人的早餐习俗,因为德国人早餐是不吃鱼子酱的,倒是俄罗斯人的酷爱,这东西通常是很昂贵的,多产于黑海,他们喜欢抹在面包上吃,同时饮酒。怎能辜负这么丰盛新鲜的食物呢?于是我们开始边吃边谈起来。

       瓦尔德玛说上个周末他很忙,因为周日刚好有三位社区居民加入教会,他要主持入教仪式,为他们受洗。说着他拿出一本相册,给我们看他以往主持过的受洗仪式。当时德国已经有很可观数量的中东难民和移民,大街上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女穆斯林信徒带着头巾、穿着长袍出现在各种场合,瓦尔德玛说他已经注意到有更多的基督教徒皈依穆斯林教,他们的比例是10比1,也就是说如果有100位基督徒转信伊斯兰教的话,那么只有10位伊斯兰信徒皈依基督教。我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拿来一本英文圣经,翻到其中一页,念了起来:“约翰内斯信条第四条说......”

       然后他接着说,基督教的基本教义是爱,上帝派他的儿子耶稣来到人间给我们示范什么是爱,当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时,他甚至为那些执行死刑的罗马士兵祈祷,所以基督教告诫教徒们要爱所有的人甚至是敌人,这是很难做到的。而伊斯兰教告诫教徒们要恨敌人,要杀死敌人,这似乎更容易做到,更容易被接受。相比之下,基督教所教导人们做的,与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所做的是完全背离的,基督教徒也有杀人、犯罪的,教会高层人士近年来爆出的丑闻不断,娈童丑闻等等。反观伊斯兰教,似乎他们的教义与日常生活中人们的行为举止更为贴近一些。他说:“以我个人的观点,也许这就是原因吧,作为牧师,我尽量按照圣经所说的施爱于所有人,我经常接待有需要的人临时在家里借住,做不到的时候,我会忏悔,但是我也还是不能做到面面俱到”。他说他认识的一位牧师,说他晚上睡觉时常常做梦,梦见裸体女人,而那女人并非自己的妻子,第二天醒来后他感到很懊悔,他找到主教忏悔此事,他说自己有如此邪恶淫欲的念头,不适合再做牧师,请求辞职。在日常生活中这其实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却为基督教教义所不容,而伊斯兰教却允许男人们娶四个妻子,诸如此类。

       “哦,那么你是说伊斯兰教似乎更为通达人性一些,是吗?”“是的,但也不尽然”,瓦尔德玛又说她认识一名德国妇女,嫁给了一位来自北非摩洛哥的穆斯林男人,她跟他来到摩洛哥生活,生了一个孩子后,两人在有关孩子的教育问题上意见相左,那男人坚持让孩子接受伊斯兰教育,两人因此起争执,后来那男人打她、还威胁要杀她,她很害怕,便偷偷逃出来回到德国,之后那男人经常打电话到她父母家来威胁说要杀了他们的女儿,她父母吓得失魂落魄,找到警察局报警,警察说我们能怎么办?他是打电话吓唬你们,又没有杀你们,弄得他们很无奈。接着他又讲了一个亲身经历的事,作为牧师他经常去监狱向犯人传教,几年前他在监狱传教时,认识了一名来自突尼斯的伊斯兰教徒,他听了瓦尔德玛的传教后,深受感动,决定改信基督教,并在他的主持下受洗成为基督徒。可当他出狱以后就被伊斯兰教的人追杀,因为伊斯兰教不允许信徒改信其他宗教,他不得已到处躲藏,瓦尔德玛试图联系他,只能通过手机,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的住所,怕被那些追杀他的人追踪。这些真实的故事骇人听闻,如此说来真不知那些皈依伊斯兰教的基督徒们是否了解伊斯兰教的真正面目?

       我问瓦尔德玛移居德国之前在苏联的生活怎么样,他想了想说:“那时我有房子、有车、有工作......”他停顿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整理思路,然后他告诉我,他1954年出生在哈萨克斯坦,那时候在苏联的德国人处境很不好,他们被限制人身自由,不能在各村、各地之间走动,他的父亲被投入监狱。到了1961年情况有所好转,开始允许德国人上大学,可是到了1971年,形势急转直下,德国人又受到排挤和迫害,被赶出公司,有的人为了隐瞒德国人的身份被迫改成俄罗斯人的名字,但是因为每个人的护照上都会写明原籍是德国人,因此还是隐瞒不了,他们只能低调行事,夹着尾巴做人。直到前苏联解体,德国人才被允许离境,之后90%以上的德国人都迁往德国,而那些娶了俄罗斯女人做妻子的德国人,他们的后代也已经融入了当地社会生活,甚至他们都不会讲德语了,这种情况下选择留下来的人比较多。在谈话中我隐约感觉到瓦尔德玛似乎对以往在前苏联的那段生活不太愿意深入多谈,只是点到为止。

       他们初来德国时,以在哈萨克斯坦的房产和汽车以及存款做抵押,向银行借贷盖起了这栋房子。他现在在一家德国电脑软件公司,负责在俄罗斯的营销工作,因此他经常去俄罗斯出差,在德国时,他每周要驱车去50公里以外的公司工作三天。妻子米斯金娜曾是前苏联哈萨克斯坦音乐学院的小提琴教师,俄罗斯人的音乐和艺术造诣是被世界所公认的,来德国以后,她在当地音乐学院任小提琴教师。他们从前苏联搬来此地,家境本来就不算殷实,加上两人的薪资都不很高,米斯金娜除了在学校里任教外,还收了几名学生来家里授课赚些外快贴补家用。几十年来他们含辛茹苦、兢兢业业、勤俭持家,在瓦尔德玛即将步入60岁的时候生活终见起色,他们的大儿子已经在附近物色好一栋房子,不日将搬出这里迁入新居。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二儿子一家也将迁离,那时他们夫妇在奋斗了几十年之后,终于可以安享轻松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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