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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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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补不足

作者:陈苑苑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5510      更新:2020-05-08

       她看上去不是很笨,但她实在是笨。她也知道自己笨,悔得肠子都青了,也不知道自己笨在哪里。

       女孩子大概是比较注意长相的。她偏偏不是。小时候人家说她好看,她就不好意思。再大一点,若有人说她好看什么的,她顿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头。说男孩会因为长相而喜欢上一个女孩,她硬是不能理解。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更不知道可以运用长相换得什么。只是有了孩子之后,她觉得她喜欢自己怀抱儿子以后的容颜。

       她大学念的是工程,她相信自己并非工科料子,也确实不是。她念书就是砸时间,勤读,多问,死啃。老师说预习有帮助,花个五分钟,十分钟就可以,她生生地要花上个把钟头。高等数学里的极限定义,不足一百字,她读了半个钟头还是读不懂;读得都能背下来了,还是不懂。后来数学考试要求用极限定义,她反倒得了高分。

       到了澳洲,很多人图快,读个TAFE;图高,则读个MBA。她不。她规规矩矩读本科;因为读商科还为了读英语。商科本科毕业,倒真对做生意有帮助。商科的金融部分,对做投资也有用。她的朋友说她做事从来都take the hard way, 也就是不走捷径,大约对的。

       她一直笃信笨鸟要先飞,而且要不停地飞。

       有人觉得她会做生意,包括她自己。但恰恰不得已做了生意。她的生意从概念到做法都荒唐。

       九十年代初,计算机在国内的价格比国外的高得多。她和一位澳洲的朋友合计卖一部手提电脑给国内的什么人。当然,利润各半。可后来她自己动了心,于是按商议的卖价买了下来,还是给了那位澳洲朋友一半的利润。一位做生意的中国朋友恰好目睹了这一幕,很是不解,可她认定如此做理所当然。

       她的第一次生意是一笔进出口贸易,从中国进到澳大利亚。她将出口商给她的价格,原封不动地呈给进口商。买卖成交,且顺利得异乎寻常,她却分文未入。——这说给别人听都不会相信的事,她做得妥妥帖帖。

       后来她真的做了生意。

       她自知自己工厂缺少现代管理,而希望找到合伙人。谈生意合作,对方担心投资损失。她说,可以设立一个信托账号,以等同于合作方的资金额做担保。一旦出现损失,则以此金额做补偿。她得到了对方最初的信任。

       生意后来以纯粹的贸易开始。第一次成交,是四个集装箱的货品。一切均好,只有极小部分的次品。客户以为5%的不合格率属正常。但她主动提出她将置换不合格产品。

       再后来,由于工厂搬迁,供货速度大减。她硬是用空运解决。以至于成本超出售价。她不考虑。她觉得合同就是合同,交货期就是交货期。

       还有一次她从别的厂家进货。工厂出了差错,一笔生意全部损失。她对工厂说,我们各自承担一半,因为要不是为我生产,工厂不会有此损失。

       如此笨的生意,她竟然糊了十好几年。糊下生活不说,连为退休所需的投资也做完了。

       只看表面,有人说她“会做生意”,她的经销商甚至赞她“成功”。但她坚信,是“瞎猫碰上死老鼠”。

       最笨,甚至最蠢不过的,是对待婚姻。

       她18岁去乡下的姨妈家里养伤。村民们闲谈男婚女嫁,她听得莫名其妙——觉得她怎么至于去谈恋爱,怎么至于去结婚呢?根本不可能。

       完全没有对婚姻的考虑和准备,大学里有人对她有兴趣,其实最多不过对她的面孔感兴趣,她浑然不解,竟然将婚姻当成学雷峰——助人为乐。

       当年的大学对在校恋爱的,以“分居”惩处。说来奇怪,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规定,其子民年满18周岁,可以结婚。她当年已经23岁,可谈恋爱竟形同“犯法”。

       毕业时,她被分配到无锡,他到河北。这处罚对她实在冤,冤在她并非为自己的真爱付出代价,而是为了做好人好事。

       80年代的两地分居,意味着一年仅有二十天的团聚。不说聪明与否,只消现实一点,她可以选择分手。但她做不到;因为他比她条件差。

       毕业后半年,他遇上了他母亲的闺蜜的女儿。干柴烈火自不必说,但该女子已有男朋友。他便先走一步:要她让位。他安排三方聚于他女友家,两周时间里始终不与她单独交谈。她难过,她气恼,但她看不懂,更不用说作出决断。

       之后,孩子即将出生。他的女友堂而皇之也来到婆家。盛夏期间,丈夫要同女友去游泳,她不觉有什么不妥。倒是丈夫的母亲,那会儿还算明白,呵止了兴致勃勃的儿子:“你回来是为了游泳的啊?!”这令丈夫和女友颇为尴尬。

       她也为他们尴尬,毕竟结了婚的人还被长辈骂,是蛮丟脸面的。对她来说,还有不忍。游个泳有什么呢?她竟到丈夫的母亲面前去说情:“他一年到头在山沟里好辛苦,哪有机会游泳?让他去吧。”如此成全了这一对的雅兴。

       有她这般超乎寻常的笨,丈夫更无顾忌,也更加大胆。在她的预产期当日,这对情侣短裤汗衫,零距离促膝谈心至凌晨三点。所谈的内容,丈夫后来告诉她,是女友同其男朋友分手了。

       下面应当是他同她分手。于是儿子出生不久,离婚便在路上。

        然而工作在山沟里,到底不是事。眼前调出山沟要比离婚结婚更重要。80年代“调动”是大工程。当时夫妻分居是调出山沟的唯一理由。

       她搁置离婚,先帮他以夫妻分居为由调出山沟。她不仅行动利落,更是思想清楚。在她心目中,她和丈夫固然有矛盾,但面对社会,他们同是受害者。她理当帮助他。

       经由调动,他后来在工作岗位上颇有成绩;她为他高兴。他不曾对她表示过任何谢意;她不在乎。她清楚自己并非为了获得他的感谢才去帮助他的;她只是要遵守自己的道义原则。

       他同新妻确是美满婚姻,但美满婚姻却没能带给他一男半女。她蛮同情他,还帮助只会说英语的儿子同他沟通,直到他对她翻脸如翻书。此乃后话。

       然而离婚后,她带着两岁的儿子出走国门,一步跨进她现在的德国婆家——Hrotek 家族。婆家一家三代深爱她们母子。多年后,她们母子各自在工作职业、兴趣爱好和人际关系上都有很好的发展,并且被家人认为给Hrotek 家族增添了荣誉。

       说真的,她的笨是真真切切的,扎扎实实的,是不可思议的,也是无可救药的。然而她的人生终究还是好的。

       笨人也有好运,可以如何解释呢?或许,唯一可能的解释是:天补不足——老天爷帮衬着呢。

       她就是我。

        2019年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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