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坤

或线描、或木刻、或水墨，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一个个生动的场景跃于巴掌大的纸面上，一个个脍炙人口的故事在指尖的翻动中慢慢流入心田，经过岁月的淘洗，沉淀成记忆里的精华。小人书，我留在那个岁月的亲密伙伴！
小人书让我在那纷乱的年代里平静下来，于课间或于放学后，隐于一角，沉浸在小人书的世界里，享受与小人书的心理对话。我忘记我的第一本小人书是什么名字了，但我记得我的小人书在日益增多，有《鸡毛信》、《一块银元》、《田鸡》、《杨门女将》、《闹天宫》、《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东郭先生》、《小二黑》、《地道战》、《地雷战》、《十五贯》、《武松打虎》、《铁道游击队》、《青年近卫军》......足足有一百多册。这些书的得来，有的是父亲看完后赠送的（可见小人书不是孩子的专利），而大多是我替大人打酱油、买食品和生活用品“贪污”的，所以每次买小人书都是偷偷的，有时被父亲发现了他会责问句“又买小书了？”，但并不严厉责罚，后来我才知道他原来与我一样有颗爱书的心，并跟我一样有“贪污”行为。我去喊父亲回家吃饭时，看到他与一位老师偷偷地欣赏他刚买来的一套《红楼梦》和一套《史记》，父亲和那位老师像得到奇宝一样两眼放着光、小心翼翼地翻看着，父亲对那位老师说：“千万别告诉淑英（我母亲），这几乎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啊，她知道了要心痛死！”父亲兴奋与内疚的表情还没过度好，猛一回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于是许多种表情都被尴尬代替了，但很快他又露出讨好的表情：”好孩子，别跟你妈说，啊！“见严厉的父亲这样，我觉得有点得意，笑了笑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可能为了奖励我”守密“的功劳，父亲让做木匠的大伯给我做了个木箱盛放小人书，从此我的小人书有了一个正规的家。小伙伴们都来看我小人书的家，都赞赏我收集的小人书最多，许多同学来借阅，虽说我左嘱咐右叮咛，但送还的小人书有许多地方都损坏了，还碰上了”窃书不算偷“的假君子，我的小人书成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我最喜欢的是线描的小人书，它里面的人物、桌椅、树叶、院落、楼阁等等，都有一种虚幻的美，有一种想象的真实，而且每幅画面都非常生活化、一丝不苟。反映农家场面，从一盏灯到灶旁的柴禾；反映古代战马作战场面，从马蹄击起的尘土到地上的小草和石块；反映古时大家族的居室，从地面花砖到角落的一盆花卉......无不做到惟妙惟肖，让人如身临其境。随着”样板戏“的红火，随之而来的电影剧照小人书盛行，激起了我强烈的购买欲望，但”贪污“来的零花钱远远不够，为了把它们买到手，我到工厂附近捡拾碎铁卖给收购站，收集蝉和蛇皮卖给药材公司，又把自己的长发剪了卖掉，终于把剧照”样板戏“小人书《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杜鹃山》、《海港》、《龙江颂》、《奇袭白虎团》买回家，闻着那种油墨香，看着那些我热爱的演员，我好长时间都沉浸在无比幸福中。
等我上中学以后，因为功课紧张，渐渐把小人书给忘却了。放暑假时，住校的我回家突然想起了我的小人书，急急地翻找，却发现小人书从它的木箱家里不翼而飞，我慌张地寻找、询问，终于得知是小弟弟把它们拿到集市上摆摊卖掉了，并把卖得的钱买冰糕吃了！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情景，我先是呆了半响，随即是一阵揪心的痛，接着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虽说九十年代以后，小人书风光不再，渐渐地成为”文物“，但我对小人书的情结丝毫没有减少，长恨没有穿越时空的本领，不能与留在那个时空的好朋友小人书会面。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来到杭州乌镇，突然发现了那摆在古老房子里的小人书，恍惚间，我就有种时空倒转的感觉，再次嗅闻小人书的墨香，再次翻看小人书的画面，我的心就又回去了，——原来我的老朋友搬到这儿来了，原来这世上竟有许多人跟我一样怀旧，跟我一样迷恋小人书！跟随在大包小包的购书人之后，我也痛痛快快地消费了一把，如果不是怕携带不便，我真想倾囊把所有种类的小人书买下！除了其他所爱，我梦寐以求的小人书《林海雪原》也跟随我千里迢迢回了家。
夜里，灯光下，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翻看小人书，无意扭头看到窗外远处马路上那些你争我抢的车辆，突然就觉得很好笑，人啊，你在争抢什么呢？为什么不到小人书里来休闲一会呢？再抬头看那万家灯火灯饰城，一个念头突然闯入脑海：一百年后楼主会是谁呢？将来谁来为我们写小人书呢？我们又是小人书中的哪一类主人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