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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巷

作者:耿林莽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935      更新:2014-07-14
文/耿林莽

水巷,本非我杜撰的词语。翻查词典,却又无此“条目”,便只能硬着头皮,来“自圆其说”了。
江南水乡,是一幅光亮明丽的图画,河网交叉,水波轻漾,一方方镜子似的映照出天光云影。那田塍、草径、迂回曲转的乡村小道、芦苇叶子、柳树枝条,和风中瑟瑟作响的庄稼,绿油油地镶嵌其间,圆形水池和村边野塘,漂满浮萍水藻,亦自有一番秀色。我称之为水巷的河,却又与此不同。
那是一条内陆长河,绵延数百里,在苏中平原穿越,两岸高坡,披着野草疏木,自有其荒凉粗犷的气息。在村镇码头近侧,则铺着乱石碎砖,湿漉漉闪现河水侵蚀的釉光,浓绿。这对峙两岸的岸壁,便如墙一般,将缓缓流水挟持。水流过去,鱼游过去,船行过去,桨橹之声汩汩不休。这不算一条巷么?水的巷,水流过的巷,水居住的巷,这便是我为之命名的始初之根据了。
我曾坐船上从水巷经过。船行旷野,风物如画,那虽是战乱年月,茅舍草棚,荒坟野洼,贫瘠苍凉中仍给人一点野性之美的感受。立于船头远望,可尽情呼吸泥土与青草的气味,被微煦的河上清风送入一种忘忧之境。有穿花布小衫梳两条小辫的村姑娘将一束野花扔在岸边停着的小船上了,那船正悄然解缆,一年青船夫用肩上搭着的巾子擦汗,目光依依地将小舟寸寸挪移。这一瞬似是电视中的一个画面,小说里的一幅插图。多年之后,竟唤出我一首散文诗的灵感。我写道:“那时候水还年轻,苹果绿色,浅浅的笑涡”。我想象这一瞬便是情人的永别,那小舟从此远去未归,小姑娘却有不肯忘怀的思恋如长长流水,于是我有了一段岁月悲怆的结尾:
“百年老树,像老人弯着腰,从两岸俯下身子,看水。
白发老妇人,洗着自己的影子。
(那条船回来了吗?)
风吹水巷,满脸是皱……”
关于水巷的故事,不止于此。还有更凝重的颜色。
长河流经乡村、田野,空旷而开阔,色调由阳光的金色与田园之青绿组成。一旦进入集镇,被一排吊脚楼灰黑色的影子所紧束、覆盖,顿然显得苍老、幽暗,犹如火车驶进隧道后的窒息感油然而生。
吊脚楼将腿脚伸进长河中,半倚岸壁,颤巍巍临水而居,灰色瓦像多米诺骨牌似的排列着,随着岁月推移,多已松动残损,零乱地措置。小窗一排排或开或掩,墙板上晾晒着衣裳和零乱杂物,自岸上倾斜而下的石阶被苔丝缠满,滑腻腻地很厚。人们从河下挑上一担水,或蹲到最低的一级石板上俯身淘米洗菜。水上浮满泡沫,翻滚着油污,呈深绿色以至发黑。这便有一种沉重感,仿佛被吊脚楼这“怪兽”之影压得喘不过气来,感染着莫可名状的古老忧郁,那河水的流速,似也因之而滞重、缓慢了许多。如铅,如铁,如锈了的青铜,阴雨天气或暮色降临,便如煤矿深处的坑道幽暗了。水巷,水巷,“巷”的感觉便鲜明突出地显现出来。
而这里偏又多雨,绵绵数日以至半月不停。吊脚楼上的烟缕升不上天,墙上斑驳的蚀洞贮满了水,水蛭、虫豸、蛇和百脚虫放肆地爬行,一扇扇关着的小窗外,没完没了的雨丝垂挂着“珠帘”。这时候,还有人“站在桥上看风景”吗?
我竟真想有一天撑一把雨伞回到那往昔的忧郁中去,听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船篷、窗棂和潺潺水巷的节奏。然而,对面茶楼上已失却了《二泉映月》丝弦的悲声,也不见窗子推开,一个穿素衣的女子探头眺望一叶归帆。有谁在我肩上拍了一把,我这才醒过神来,今日水巷,早不见了那灰蒙蒙的暗色,已有一排崭新的房子沿岸而立,亮起一排灿然的明灯。一个导游女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来,向我兜售最新版的一件“旅游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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