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
文/施金山
南山,以其空静却不乏隽永的姿态孑然矗立在这座嚣华的城市,很少人懂得她的真正内涵和价值。
在一个空山新雨、春寒料峭的傍晚,我像一缕傲世的孤魂,悄然飘进了南山。也许是因为雨后春寒,来的人比平日稀疏了许多,再加上傍晚天空密布的乌云,使南山陡增了几许凄静,阴森得有些怕人。
这里曾是医院,如今辟成了公园。这里有纪念碑,有英烈棺椁,有寺庙,还曾经在某个角落横躺着太平间……想到这些都毛骨悚然,不要说置身其中——然而我就是怕不起来。一口气上了陡峭的阶梯,折过英烈碑,我一个人走在鹅卵石铺砌的小路上,和着滴水的禅音与那似有若无的檀香,一缕孤魂兀自在山林间胡思乱想起来……
不知是书看多了,还是思考多了,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时空里,我居然以自己独特的智慧,杜撰出一种叫“宏观宇宙”的理论。自从有了“宏观宇宙论”,破解一切疑惑都易如反掌。宇宙之大,无始无终,无边无际。地球之与宇宙,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上,都可以忽略不计。那么,我们这种叫人类的动物,对于宇宙的认知,局限得是不是十分可笑?偏偏有些人以为自己的智慧超越群伦,认知了整个宇宙,于是提出了这个主义、那个主义,依我看,都是坐井观天的可笑主义——打开个小洞就以为认知了整个宇宙。
上个世纪中叶,有一场伟大的足以影响人类未来的对话,在英国著名历史学家阿诺尔德•汤因比和日本宗教文化界著名人士池田大作之间持续了十多年,形成的对话录《展望二十一世纪》,给人以深邃的智慧和无尽的启迪。我所杜撰的“宏观宇宙论”,亦是窃取这本书的智慧粘贴而成。从宏观宇宙论的角度看,万物皆为一体,万物都是宇宙的一分子。万物即为一体,则“我皆人人,人人皆我”。俗世红尘,之所以有那么多流血的争斗,根源就是那些人永远站不到宏观宇宙的高度,以宇宙本身为中心去认知人生和自我;而是以自我为中心去定位价值取向和人生评判,既以自我为中心,“自我”以外皆异物。自我中心主义存在本源的排他性,因此思考问题总是看不透、想不通、放不下。
“人生一世,不过百年;贵贱荣辱,终归于零。”我俯身拾起一枚飘零的枯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话。在这里,许多人只喜欢翘首游望那一蓬蓬充满生机的新绿,却很少有人低头凝视那一抔抔孕育新生的“春泥”。殊不知,无生亦无死,无死何来生?生与死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辩证统一于宇宙。佛教用了色、空两个概念来阐述生与死的关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悲的是我们有多少人把它理解为对“美色”、“情色”的超脱。事实上,色是一种外露的显性状态,即为生;空是一种潜伏的隐形状态,即为死。翻译过来,就是“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宇宙的本源,就是生与死的并存状态,我把它叫做“零”。我们人这一辈子,有时得,有时失,本质上就是有时正,有时负。但宇宙存在的根本原因又在于其平衡性,这就是“宇宙平衡说”,宇宙平衡就是零的状态。人这一辈子,不过是正正负负的一个过程,佛教叫因果,就是一个因因果果不断报应的过程。
其实,佛教对宇宙的认知,在态度和方向上都是对的。尤其是佛教对宏观宇宙的认知,显示出了骇人听闻的群体智慧,但它过于执著“宏观”的极端而走进了“空无”的死胡同,在对万物必须“现实地微观存在”上,佛教显得力不从心。比如其倡导且必须修行的色淫之戒,就明显不能自圆其说。人类乃至万物繁衍生育符合宇宙“终极存在”的本真规律,按照佛教的戒条,人类交合繁衍算不算犯戒,既算犯戒,佛陀僧人从何而来?既不算犯戒,又何来色淫之戒?还有斋戒,佛教信徒须素食而不能肉食。其实,人类本质上是一种动物,不过是生物链中的一个层级,你素食了,这个生物链就断了,万物生存发展的规律就被打破了。佛教最讲一个“缘”字,缘就是规律,然而它自己的戒条打破了规律,就变得“无缘”了。
最让人惋惜的是,佛教把佛主作为宇宙的中心,佛光普照、佛法无边,然而这恰恰是佛教的致命弱点。——当然,和其他任何宗教一样,佛教亦有其本身的局限性。实际上,宇宙中心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一旦具体物象了,任何学说、理论、宗教只能画地为牢。如果佛主就是“宇宙”的中心,那么宇宙可以有无数个佛主。其实,佛主只是他自身“宇宙”的中心,而不是我们所要认知的客观的“宏观宇宙”的中心。这就注定了佛教永远不能超脱灵与肉的二元悖论,它所认知的宇宙,仍然是“小宇宙”——然而它所认知的宇宙范畴,是迄今为止任何一种学说、理论、宗教都无法逾越的。
胡乱想了这么多,忽然觉得有点结论性的东西,不吐不快。就是作为在宇宙中微不足道存在的人类,无论从时间上还是空间上,也许都不需要对宇宙的本来面貌、生命的真谛等等进行如此深刻的探究,正正负负、简单快乐地过完这一辈子就可以了。但有一点,如果我们真正能把“宏观宇宙论”和“现实微观存在说”有机结合起来,也就是要认知到,宇宙是宏观存在的,而作为宇宙一分子的人类必须现实地微观存在,那么,我们不仅会有博大的胸怀、超然的境界,还可以在微观存在的现实世界里活得更有激情、更有价值。
诚如斯,吾想值也,吾愿足矣。但对宇宙的认知,这些狂想是远远不够的,说起来也不过是井底之蛙,于是,我加快了脚步……
看着那些残肢断臂、身首异位的雕像和那些断裂塌落的石凳,我突然冒出一句“万物皆有生命啊”。如果他们真正懂得“万物一体”的道理,又何苦如此作贱自己?
那袅袅香烟渐渐被暮色融淡,似有若无的禅音也只有用心才能悟听。
胡乱想了这么多,似懂非懂,芸芸众生,或有所得。南山,是一块涤荡灵魂的净土。看着那层层叠叠、弥漫眼际的“翠雨”,心怀了对缤纷落英般断枝枯叶的敬仰,在灵魂的深处,居然有一种蓬勃的生机延绵悠长,我不禁吟诵起南华寺归来后,自己胡诌的几句诗:
菩提本来无物,浮世却有数身。
曹溪几滴清泉,濯尽一生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