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直是我心中的一棵大树。
每次打电话回家时常下意识地问父亲:“妈呢?”这时我明显感觉父亲有一种失落感。我和母亲通话,父亲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插上几句,总会嘱咐要我努力工作……当母亲把电话递给父亲时,父亲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说得最多的还是那句:“放心,家里一切都好。”只要父亲在家,做儿女的就觉得心里很踏实,很放心。虽然事实上母亲一直在支撑着这个家,可是我明白,母亲是家里的顶梁柱,父亲是母亲的顶梁柱。
当年爷爷牺牲时父亲才14岁,爷爷是被日本鬼子打死的。留下30多岁守寡的奶奶,独自抚养4个子女长大。父亲成为烈士的后代,家里的长子,过早地承担着生活重担。年轻时,父亲当过游击队队长,解放后任乡长,楚剧团团长……为了改善生活,父亲冒着刺骨的寒风只身去了湖边贩鱼……后来被父亲的一位老首长调到武汉某所重点大学从事后勤工作。谁知他在一次上班途中不幸遭遇车祸,受了重伤,落下了后遗症。从此父亲变得愈加沉默,即便如此,他仍然用自己坚强的双肩支撑着这个家……
我是父亲最小的女儿,一直是父亲的骄傲。忘不了3岁时我和一群小朋友玩游戏,被伙伴从高高的水泥台上失手推下来,摔倒在地后昏迷过去,父亲连夜抱着我步行几十公里去武汉协和医院急诊。医生说若是再晚去一小时,我的命便没有了。忘不了童年时父亲照顾生病的我,为我采摘新鲜的水果,鼓励我战胜病魔。忘不了童年时父亲教我一笔一画地练习书法,教导我从小志存高远的人生道理……
若干年前,父亲的头发是黑的,肩膀是宽厚的,腰板是挺直的。不知父亲是何时变老的?
父亲奔波一生,劳碌一生。曾经劝过父亲不要再这么累,可是父亲仍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固执地守着老房子,守着那只可爱的猫咪、那条健壮的看家狗、那头忠实的黄牛……父亲辛劳地伺弄着几亩土地,这就是父亲的全部生活。
那年中秋将父亲接到城里来看病。为父亲做了螺旋CT,确诊为肺癌中晚期。我拿着诊断书,心底隐隐作痛。医生说就是做化疗,也只能维持三五年生命,情况不好的话,熬不过年关。父亲年迈体弱,只能选择保守治疗。我多么希望有奇迹出现,让父亲再活个十年八年啊!去年12月18日中午,二姐在手机里对我说,爸爸过世了!当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有那么一会儿,整个人彻底崩溃。
等我急匆匆地赶回老家,父亲的遗体已经安放在堂屋的地上,草铺上支起了纱帐,父亲蜡黄的脸上覆盖着黄纸,地上点起了长明灯。我看见父亲安详的样子,脸色惨白。父亲走了,不再忍受病痛的折磨,不再承受人间的重负。
坐在灯火通明的堂屋,我悲痛至极。想起父亲离我们而去,伤心的泪时不时地流出来。我怎么就忽略了老人的感受,父亲那些独自守在老屋的岁月,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语,那些需要儿女们来倾听的絮叨。所谓孝顺,就是要顺着老人,可我们何时顺着老人?何时在意过?
待前来守夜的村民长辈都散尽,已是深夜。我与大姐,哥守在灵堂,月色如水,夜风的寒意沁人心脾。大家坐在堂前,絮语声声,母亲半夜起床,说着一些什么,大家劝母亲早些歇息,不要过分操心,有我们呢?父亲过世了,母亲要坚强些,现在母亲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说了些家常话,便安然睡去。
坐在灯火通明的堂屋,我的内心悲伤至极。尽管夜太长,夜太冷,我仍要守着父亲,陪着父亲……
天亮了,依然是阳光灿烂,天地辽阔。
追悼会在村子中央的大门口举行,村里的老人说我见过大世面,要在父亲的追悼会上致答谢辞。而我觉得哥是长子,便推辞了。追悼会上,哥哥倒是声音嘹亮,大声地说感谢父老乡亲在父亲病重期间给予的关怀,关心。今天将父亲葬在这片热土上,青烟缭绕,山清水秀,且让父亲安息吧。
感觉哥哥好像长大了。
年过七旬的父亲过世,哥哥也应该长大成熟了。
一路上哀乐声声,送葬的队伍很长,在弯延的山路上向前延伸。
父亲的墓地是年前就选好了的。
清明时节,到袓母坟前祭祀。那时父亲尚在,埋葬祖辈地方依山傍水,阳光甚是明亮,两旁的松木葱茏,唯风光这边独好。父亲说,这里是个好地方,等百年之后,他就挨着祖坟安葬。不想一语成谶,父亲就真地走了,走得这么突然,又这么匆忙。
眼前的墓地,葬有我从未谋面的祖父,还有爱我疼我的祖母,而今却是生我养我的父亲啊。让我真正体会到了“黄土孤坟,无处话凄凉”的无奈。而父亲将长眠于此,那该是怎样的苍凉呢?
然而,世上最疼我的父亲去了,再没有人守在村口等我回来,再也听不见父亲轻声地唤着我的小名,再也看不见父亲那单薄的身影……
现在,父亲的遗像就放在堂前,父亲一脸沧桑,慈祥而又努力地打量着这个尘世。这个带给父亲太多苦难与不幸的尘世。父亲早年丧父,中年遭遇车祸,晚年又被病痛折磨……尽管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可我仍然觉得他并没有走远,还像从前一样,守着我。
普天之下,父爱是最博大的、无私的。父亲啊,我敬爱的老父亲,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做回您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