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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娃,功过几何?

作者:顾偕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5228      更新:2024-07-21

 

——诗歌对比研究(四十二) 

文/粥样

 

       她坦然站在大教堂 的/巍峨高处,挨近窗户的玫瑰,/ 和苹果一起富于苹果风味,/ 从此永远对于她所生养的 //不断成长者无辜而又有过,/ 自从她恋恋不舍地离开 / 永恒之圈,像一个新的年代 / 经过地球挣扎求活。//唉,她曾经宁愿在那片福地 / 多逗留片刻,加意于 / 野兽们的和睦和智力。//只因她发现男人打定了主意,/ 便跟他走了,唯死亡是图,/ 而她几乎还没有认识上帝。

          ——里尔克:夏娃 (绿原译),引自《里尔克诗选》2013长江文艺版。

 

       首先,伊甸园的邻居 / 那条能扭动的绳子 / 叫作蛇的自然阴谋家 / 即或一直没去乱咬谁 / 也会怂恿后来的人类之母 / 亲尝一口堕落之果 / 夏娃当初闭眼的时候 / 并不知道黑暗是不美的 / 心灵的花需要送给谁 / 她的快乐,始终是 / 身边那位绝望的男人 / 这一天阳光就将照亮黑夜了 / 这一天她注定要被 / 向往的明媚所吞没 / 当然空气会传来风很愉快的声音 / 手指会把树上的 / 春天和秋天全都摘下 / 在所有的纯净消退之际 / 成熟终于变成了 / 一片叶儿遮羞的爱人 //空寂中从此将呈现 / 许多喷发的爱好 / 比如眼睛要行驶在 / 无数错过的爱中 / 暴雨会用泪水为她的满足说话 / 她要以爱回答千万个等待 / 生命自从有了痛苦 / 一切心碎的神色 / 也都会变得金黄 / 夏娃开始的时代,这才 / 有了爱情永恒的舞蹈 / 那支名为浪漫的歌曲 / 是种疯狂青春的腐烂 / 更是种奔放幸福的自由 / 夏娃享受着品尝容易中毒的后果 / 女人被快乐包围,便是 / 人生最好的渡船 / 青草和山羊是伊甸园内 / 长久忽略的景象 / 现在年轻尚未凋谢 / 释放和倾泻就是命运的美酒 / 人类在温情的水中不断诞生 / 未来的故事,也许就只能 / 记住一部有关 / 光明秘密的圣经 //当女人的温柔相融在 / 男人威严的灵魂里 / 爱就是永远奔走的回敬 / 美可能会换来血迹斑斑 / 但在丰富的胜利中,所有辛勤 / 而艰巨的辗压都已微不足道了 / 夏娃的旅程,一直是 / 至高无上又孤独的 / 只有常春藤安慰着她的沉默 / 只有好奇的仁慈之心 / 是她最初离开伊甸园 / 顽强的理由 / 现在她在寻找英雄的河流 / 早已感到了凉意 / 她至今做梦都在想 / 要把果园改成明亮的大地 / 人性从此不再是盲人的丰收 / 惟有恐惧脱离了肉体 / 悲伤便会轻蔑 / 所有的死亡 / 夏娃在世界保护自己的武器 / 就是忠诚的不懈煅造与完成 / 她自己便是 / 铺满道路的鲜花 / 因此即使某日遗忘了美丽 / 相信永远也不会 / 在爱中致命

        2024.6.16父亲节于广州

        ——顾偕:《夏娃的爱好》,引自中诗网、作家网、文狐网、中华文艺网

       

       夏娃,以抚胸微折腰站立的形象出现在西方犹太——基督教文化的源头,在所属的语境下,是人类从“无知”到“知”的始作俑者,那轻盈的魅惑背负了多少歌诗的遐想。里尔克和顾偕,生存背景和创作声誉有巨大差异的二人,在献身精神上,犹未完成的后者,并不逊于前者。当见到他们经营同一题材时,我们能分别汲取到什么?

       十四行诗《夏娃》所源自的《新诗续集》出版于1908年,是里尔克诗艺完全成熟的再度确证。之后他即更投入去完成小说《马尔特手记》,再步入晚年的辉煌。

       专题吟咏一位宗教神话人物,在其诗篇中并不多见。在他笔下,首先呈现俗世教堂的置景,并似乎是不由自主地强调了“玫瑰”,这是他于此花艳丽而带刺的吊诡性质感悟独深的物象,将之与实际故事的重要道具果子——苹果等量齐观。

      “无辜而又有过”也是吊诡的一语定评,诗人以特殊悟力对夏娃形象作简明的包纳式诠解。

      “恋恋不舍”与“挣扎”,很到位地唤起读者对这一无辜却不能不受过(因偶然发现了自己而诱惑情人,使人类失乐园)的女性的同情。

       诗篇前半以自己的感受、自己的语言复述了圣经故事。后六行即展开自己的想象。

      “野兽们的和睦”。“野兽(动物)”是里尔克诗歌的关键词,他始终对它们青眼有加。《杜伊诺哀歌》开篇即提到动物早就看穿人类不能怡然居处在规定的世界;“第八哀歌”开头更断言自由的动物与神、与永恒同在,而人却不能。故此“野兽们的和睦”是诗人所欣羡,难怪要遗憾夏娃不得不同它们挥别。

        末段挑明夏娃是为爱付出,哪怕失去永生的资格。

        因为被诱吃了果子,以夏娃为代表的人类进入劫难。她原无知,吃果后有知—— 知羞耻,却依然有更大的无知—— 不知上帝伟力的存在。

        就这样“半知”的夏娃,里尔克以精约的诗行,为她献上对局限性的叹息,并让我们思索,有一份爱,是不是值得。

 

        笔耕不辍的诗人的顾偕今年春节期间逢重恙,愈后不两月,再度奋飞。怀“已经沧海”之心,依旧是诗、论双运锋芒不减。在为乐圣贝多芬铿锵献唱后,他将目光也瞄向了夏娃—— 西方的人祖。

         或是与小时候的家庭浸润有关,顾偕诗歌里,对“上帝”有很高的关注度,那于他具有求助对象与突破对象的双重意义。而著名长诗《失乐园》(弥尔顿),他在文论中多次提及。

          5月12日母亲节时,他写出《不存在的恋人》,对女性作了一番独有的抒情,并起句命名她们为“夏娃千年后的复制品”。顺此,思维的钟摆在一个月后的父亲节,移到了夏娃本身。

        如果不是那条蛇,“夏娃当初闭眼的时候 / 并不知道黑暗是不美的”,这里同样突出夏娃的“无知”,和里尔克的“无辜”可成呼应。

        所谓的错误不能不犯,诗里用到“注定”一词。然而,后果并不是人类的沉沦——“空寂中从此将呈现 / 许多喷发的爱好”。伊甸乐园再美再永恒,却是空寂的,因为里面只有两个无知的人形动物。而“后夏娃”的人间——“夏娃开始的时代”,有爱情、有青春、有满足、有自由、有快乐,具象的还有山羊和青草。

        为此,“艰巨的碾压都已微不足道了”!

        诗人为夏娃拟出离开伊甸园的(“顽强的”)理由,是“好奇的仁慈之心”,她梦想“把果园改成明亮的大地 / 人性从此不再是盲人的丰收”。

能使人性觉醒,则夏娃不仅无“过”(不同于里尔克),且功莫大焉。

        “忠诚的(地)不懈煅造与完成”,如以此观之,可窥中国作者顾偕不自觉地、也像是具有一定必然性地进入中国神话思维,将夏娃与女娲娘娘的形象产生一定程度的叠合。如他在最新文论《诗人为什么要关注本质》里倡言的:“灵魂整合应是文学作品最高的精神出路。”

        她们都是光辉女性,她们补强了“人”的定义。在新冷战不可遏制,局部真热战已向焦灼,对她们的呼唤代言人们祈愿的心理。而类似的讴歌,在顾偕长久的诗歌历程中一直是或俊朗、或草蛇灰线地存在着。

         回到里尔克《夏娃》的开头,她的站立是“坦然”的,这一定调表明作者的态度原来一早已流露:一切只是上帝安排,夏娃虽受过,却无可愧悔。

         由“坦然”而竟至指认“痛苦”也是“金黄”的“神色”,进而找到“顽强的理由”,握紧一个梦想,则是顾偕《夏娃的爱好》(或说“爱好”稍轻?)在追加抒叙。

        顾偕的创作,或可如他所说,就是要创造一部有关光明的“秘密圣经”?不同深浅的人谋运筹、不同侧面的天机触发,不断为这部圣经增添着一行一字。

        里尔克在写哀歌前,长期关注“即物诗”写作,写出代表作《豹》。名下这首也是相近风格,有精准的判断、辨析,将情感收敛着。他给我们一个神仙姐姐一样的夏娃。顾偕让她的呼吸声使我们得以听见,先不顾合宜度有多少,但凭一腔热血。

 

                  2024.7.22于广州一年后再品顾偕

 

作者粥样,广东省作协会员,著有《朋良无我》(1997年)、《偏见》(1998年)。编有诗集《九行以内》、《当代四川大凉山彝族汉语诗歌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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